“老婆子我对不起你爷爷,我没有保住陈家的血脉,没有保住我最骄傲的儿子,就连你二叔也被他们下了药,痴痴傻傻的在床上躺了一年。”老夫人疲惫的扶住撑不起来的脑袋,方才精神坚朗的身子现下佝偻成一团的缩在暗夜里,只能隐约的看见其中的一点猩红的血泪。
  老夫人颤抖的手握住陈陵紧紧地握成拳头放在桌子上的手,干燥的甚至是有些粗糙的手掌上没有温热的体温,一样的寒沁沁的和陈陵的手握在一处,“为了保住你二叔,我向他们屈服了。避居此地,这么多年未曾踏出一步。由着他们欺骗你,利用你的名声在朝堂上江湖上四处作恶。还有你的姐姐,这些年也被他们紧紧地攥在掌心儿里,半分不得动弹。这个家,早就只是一个挂着陈家名头的空壳了。”
  老夫人放开手,慢慢的挺直脊背,目光湛然的看着面色死灰的陈陵,“我对不住你,这是我的罪孽。只是我一定要保住你二叔,他是陈家最后的纯正的血脉,不容混淆。若是你要怨,就尽管怨我吧。”
  月色寒凉如冰川之上永不解冻的寒水,一点一点的浸透侵蚀着他的心脏,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究竟如何,只是他知道,原来的一切早就有所预谋。不管他重生还是未曾重生,失去的,他终归是已经失去了,没有一丁点儿挽回的机会。
  “您没有错。已经死了父亲,没了母亲。不能再赔进去一个二叔。你没有错,错的都是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陈陵木然的把眼中的热泪逼回去,只是还是有一滴抑制不住的滚落在手上,滚烫的热气烫的他木呆呆的低下头去。他整个身子,从内到外都已经凉透了,没想到眼泪竟然还是热的。
  “那慑儿呢,他又是怎么回事?他是月氏贵族的后人,怎么会到了这里来。”陈陵已经没有力气去擦脸上次第滚下来的泪珠,一双眼睛浸了一汪冰轮,冷峻的轻声问道:“难道他们还与月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连之处么?”
  老夫人为难的摇了摇头,蜡黄的脸上尽是疲色,“为着保住你二叔还有你姐姐,我只能避居不出,这么多年能慢慢的摸清楚他们所作所为,也是多亏了翠荣的他们一家子。那个月氏来的婴儿我并不知晓其中的详情,只是想来也不是正经路子来的。这群人都是豺狼之心的人,怎么会有慈悲心肠,千里迢迢的去接济一个孩子呢。”
  陈陵静默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奶奶多年殚精竭虑,受惊害怕,都是孙儿无能,只顾着在宗门无忧学武,竟半点儿也没想着要回家来看看。若是我早点儿回来,或许······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父亲还安安稳稳的······画着他的千里江山图,母亲······母亲也是一样······还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这一个冬天真长啊,长的就算是到了早春的时候,也一样的有冰雪茬子在他的眼睛里滚动,尖锐的棱角一下一下的刺着他的眼睛,让他忍了多时的眼泪突然之间滂沱而下。
  他以为他已经改变了一件事情,纵然父亲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但是还有母亲和姐姐,依旧安安稳稳的待在身边,只是这只是一场蒙着谎言的镜花水月。他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保住。
  “原来······那不是我的错觉,可我真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陈陵低低的哽咽出声,那样细微的违和,他并不是没有发觉,只是从来都以为是母亲纯善柔弱的缘故。只是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都早就已经明明白白的展现在他面前,是他一直不愿意去追究,不愿意去深想。
  “我错认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叫错了那么多年的人。娘在地下,该是如何的伤心难过。我是他的儿子,却叫了别人······那么多年的娘。”陈陵垂着头,不住地有披散在肩上的头发窸窸窣窣的落下来,密密实实的围成一道厚厚的黑色屏障,隔绝了外头所有的光,也隔绝了这所有的希望。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陈陵赤红着一双眼睛,手指捏出清脆的骨头交错的响声,还像是小时候一样的苦求一个答案而不得的孩子一般的看着老夫人,希望她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老夫人一样憔悴的眼睛低低的垂着,暗红的眼眶包裹着越见浑浊的眼珠,里头已经没有湛亮的精气神,余下的只有行将就木的疲倦。看着孙儿绝望又渴求的眼睛,老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答案,我活到了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恶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所有的一切在那背后都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和血流不止的艰难岁月。我见过的人太多,只是见得越多,就越分不清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他们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只有你能去寻求答案。”
  月亮细细的一弧挂在深黑的夜幕上,晚风裹挟着夜晚尚且还算温热的一点水汽扑在灯笼上,摇摇晃晃的在地上大块大块的一闪一闪的照亮白日看不见的暗影。
  老夫人第一次真切的对着陈陵笑出一个属于奶奶的慈爱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小心谨慎的蜗居在这个地方,紧紧地勒着心中的怨恨,早就已经连笑该如何笑都已经忘记了。
  “你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追寻真正的真相。你父亲,你母亲还有奶奶,都会保佑心想事成,平安顺遂。”老夫人艰难的站起身来,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脑袋,“仇恨好好地放在心中,安安稳稳的,耐心等待。没有什么事情是岁月不能探查的,有些事情,即便岁月掩埋,也一样能查出最后的真相。你是你父亲的孩子,是我们陈家唯一的男人,你要好好地顶天立地的站起来。”
  奶奶的眼睛里存着安定的坚毅,那样清冷的坚若磐石的坚守,丝线一般的缠在他的身上,既是沉重的责任,也是温热的守护。
  “我明白了,此生不追寻到真相,誓不回转。”
  月光清凉如弊病浅浮的水,慢慢的流淌在安静的假山花石上,星夜之中,茂密的树枝之间有几盏灯笼挂着,浅薄的为弯弯绕绕的小路上铺上一层朦胧得光影。
  陈陵失魂落魄的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朝前走,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察觉不到任何的波光阴影。只是雾茫茫的一片,在眼前倏忽来去。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的走出小院的,门口站着的老人目光微微湿润的看着他,脚下站着一直摇着尾巴的大黄狗。孤零零的一盏灯笼照亮了老人沧桑的脸颊。那双睿智的饱含风霜的眼睛里有疲倦的苍白,还有已经力不从心的如释重负。
  他不敢想象,奶奶是怎么忍着眼面前的仇人一天天的顶着自己儿子的皮囊,在眼前晃来晃去,还要默默地忍耐着避居不出的安稳的保住剩下的几个孩子。那么多年日日夜夜的缄口不言,还有忍辱偷生,想必一定不会很很轻松吧。
  那些隔着春日的明媚的黑暗泥沼,他以为他已经在慢慢的洗刷,只是没想到那重重的迷雾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志得意满的一个人,只不过是那迷雾的一角罢了。
  夜里的陈府格外的安静,没有白日里的喧嚣,所有的假象都在黑夜之中默默地蛰伏起来,等待着一个夜晚之后再次端着伪善的笑脸,编织一个又一个精心的谎话。
  苍月山已经乱了起来,久久未曾见到陈陵回来,林思又没有鞥在身边,早早地就急了起来,点着灯笼四处查探,就连还在院子里等着人回来的元清章,也被林思请求着出来找人。只是到处都找了一圈,还是未曾见到主子的踪影,待到夜深,林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边便下来了。
  公子从未有过深夜不归的情况,纵然是夜不归宿,也会提前着人回来说一声,何况这次林思也未曾跟在身边。
  王琦一脸阴郁的站在最高的树枝上眺望,心里淤积的火气就算是泗水现在也不敢上前触霉头。陈慑早没了白日里装模作样的哭哭啼啼,一脸阴鸷的呼喝着身边的仆从再去找人。元清章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轻巧凌乱的脚步声慢慢的逼了过来。
  他的武功最好,王琦仗着站在最高处一眼就看见跌跌撞撞的陈陵,一下便身影如烟尘消散,眨眼之间的功夫便挪到陈陵身边站定。陈慑聪敏伶俐,自然知道他们连个鬼此番表现定然是已经找到人了,顾不得心中酸上两口,忙慌慌的也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