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程(2 / 2)

  明明与下午做着同样的事情,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心里像是被点透了什么似的,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叫她心里乱糟糟的,连带着脑中的思绪也开始混乱起来。

  她满心愧疚,怀揣着不安又躁动的期待,用力将真心隐瞒,竭尽全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一点一点褪下云烟的衣衫。

  光洁如玉的肩头,那狰狞的鞭痕依旧刺目,再一次狠很刺痛了林傲雪的心,和灼伤了她的眼。

  鞭痕继续延伸向下,那纤瘦的背上,横七竖八地亘着足足五道皮开肉绽的伤痕。

  因为先前过于剧烈的动作,导致有三道伤疤都裂开了,渗出猩红的血,浸染了洁白的里衣,留下斑驳的痕迹。

  林傲雪的心很痛,痛得几乎痉挛起来。

  她用力咬紧牙关,才让自己勉强忍耐住心里翻涌不息的酸楚和绞痛,但脸色却白了两分。

  云烟背对着她,但觉林傲雪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静谧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敏感地觉察林傲雪异样的情绪,微微侧了侧头,轻唤一声:

  “傲雪?”

  林傲雪猛地回神,她咬着唇,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神态仓惶地拿过桌上的药膏,用手指挑了一些起来,指尖颤抖地轻轻涂抹在伤痕上。

  云烟的背轻轻一颤。

  “疼吗?”

  林傲雪艰涩地问道。

  “不疼。”

  云烟违心地回答。

  “怎么可能不疼,伤得这么厉害。”

  林傲雪显然不相信云烟的话。

  “呵……你既然心里有答案,又为何要问我呢?”

  云烟摇头笑了。

  林傲雪沉默下来,再不做声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云烟的伤口上,末了,还犹疑地问了一句:

  “像这样的伤,有办法不留疤吗?”

  正常来讲,都是会留疤的吧,林傲雪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但她又回忆起云烟会制那种不留疤的药,故而有此一问。

  云烟转过头来看她,眼里笑意盈盈的,温声问道:

  “伤在背上,又没有人看,留不留疤有什么关系呢?”

  林傲雪哑然,她抿紧了唇,眼里犹犹豫豫的,显出些挣扎。

  又是这副委屈的样子。云烟心里一叹,她真是拿林傲雪毫无办法,这人的盔甲简直毫无疏漏,让她无从下手。

  但在云烟无奈地准备给出回答之时,林傲雪却忽然开口:

  “我不希望它留疤,我心里难受。”

  林傲雪很难得的直抒胸臆,让云烟闻言后愣了好一会儿,旋即,一抹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像盛夏阳光中的红莲,美丽又妖娆。

  “如果没人给我上药,那肯定是会留疤的呀。”

  云烟狡黠地眨了眨眼,为难地说道。

  林傲雪猛地抬头,眼里盛着一蓬惊喜,急吼吼地开口:

  “那我每天都给你上药,直到它好。”

  云烟笑得开怀,开心得应了一句“好”,而后无所顾忌地扑进林傲雪怀里,在林傲雪惊惶地想要后退避开的时候,及时说了一句:

  “你再动我伤口又要裂了。”

  林傲雪就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下子僵住,再也动弹不得。

  她保持着极为别扭的姿势将云烟抱着,小心地注意着不触碰到云烟背上的伤,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

  “你这伤,哪儿来的?”

  云烟在林傲雪怀里窝着,有些昏昏欲睡,她这几日因为伤痛的缘故,都睡不好,又有许多事务纠缠着她,让她难以安心养伤,长久下来,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此刻靠在林傲雪怀里,她倍觉安心的同时,困意也随之来袭。

  却在困倦难当之时,忽听林傲雪问了这么一句,她眨巴着眼,微仰着头看着林傲雪没戴面具的那半边脸颊,柔和的眉眼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脑袋朝林傲雪肩头靠了靠,这才回答:

  “我做错了事,被我爹打的。”

  林傲雪眉头一皱,眼里爆射一蓬凶光,恶狠狠地怒道:

  “怎能如此!多狠的心才能下这么重手?!”

  云烟见她态度这般激动,唇角的笑容又深了两分,她凝望着林傲雪干净的侧脸,突然问道:

  “傲雪,你会给我报仇吗?”

  林傲雪没想到云烟会突然这么说,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云烟的脸庞,后者眼里有温柔的笑,但那擒着笑意的嘴角,却让林傲雪感觉到有血从她心里淌了出来,哗啦啦散了一地,没人去帮她捡起来。

  林傲雪呼吸一窒,她咽了一口唾沫,眼里的光芒荡漾开来:

  “可那是你的父亲……”

  她犹豫着,有些无法理解这样的情绪,又是怎样的缘故,致使血肉至亲之间,有如此无法纾解的矛盾。

  “如果我说,我恨他呢?他在我身上施加的,又何止是区区五个鞭子?不是每个父亲都疼爱自己的女儿。”

  云烟从没有与谁说起自己心里最脆弱的一面,但她遇见了林傲雪,即便她还没能真正闯进林傲雪心里,与其心意相通,但她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因为她从林傲雪身上,找到了旁人从未给予过她的东西。

  而此刻,她想从林傲雪身上,获得更多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林傲雪凝望着云烟的眼睛,云烟眼里依旧带着笑,却从中透出令人心悸的悲苦,让林傲雪心里剧烈颤抖的同时,下意识地开口:

  “我会,如果你恨,那我就替你报仇。”

  她连自己身上的仇还没报,就想着要替云烟报仇了。

  她甚至没有问谁对谁错,只要是伤害到她怀里这人的,不管是谁,一定是错的。

  这一瞬间,她忽然不在意云烟的身份,不在意她们彼此之间的立场,云烟的脆弱和痛苦刺激着她,让她没办法置身事外,如果云烟身处的环境令云烟饱受折磨,那么,她想方设法,拼尽一切可能,也要救云烟出来。

  林傲雪的话如同一片暖阳,突兀地洒进云烟心里,将裹在云烟心头的冰霜悄无声息的融化,露出她心底最柔软的,也最真实的脆弱。

  那一双盛着微笑的眼眸里飞快聚起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她忘记了自己已有多久没有落泪,哭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情绪,它能将人心中的软弱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所以她从不在人前哭泣,甚至人后,也隐忍着,连她自己也不肯面对自己的脆弱。

  直至此时,林傲雪那霸道却温柔的言语,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冲进她心里,从此生了根,再也不能抽离。

  她抬手环住林傲雪的脖子,在林傲雪仓皇无措的目光中,将脸颊埋进林傲雪柔软的脖颈间,像个孩子似的磨蹭着林傲雪温软的肌肤,眼泪汹涌地溢了出来,沾湿了林傲雪的衣襟,也沾湿了林傲雪的心。

  “你说了这样的话,不负责已经不行了哦。”

  云烟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哭腔,嗡嗡的,像是笼了一层雾,林傲雪没有听清,她低头询问:

  “你说什么?”

  云烟用力环紧双臂,忽然带着泪水笑了起来,摇头回答:

  “没什么。”

  林傲雪听得有些莫名,她偏着头思虑一番,又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爹是谁。”

  云烟没有抬头,她像只小猫似的在林傲雪怀里蹭了蹭,哭累了,有些困了,声音越来越轻:

  “你还没准备好,等你当上将军,我再告诉你……”

  林傲雪最终还是没能听到答案,因为云烟已经睡着了。

  她垂下头,轻轻搂着云烟,后者沉睡时的眉目十分温软柔和,这一次没再做梦,唇角甚至还噙了两分笑。

  林傲雪伸手去将云烟眼角最后一滴没有落下的泪花拭了去,扶着云烟的身子,让她轻轻躺下,又仔细地拉过被子盖在云烟身上,这才取了药碗,放轻了脚步离开房间。

  为了方便照看云烟的伤,林傲雪没有回客栈去,她估算着先前郭文成告诉她的大军开拨的时间,应该还能在云烟这里寄住几天。同时为了不给云烟惹麻烦,她尽量白日里不出门,万一给人撞见了,平白毁了云烟的清誉。

  她只在半晚上回去过客栈两次,叫小二准备了足够的食材,悄无声息的搬回云烟的小院,一连住了小半个月。

  云烟的伤渐渐好转,林傲雪如她自己所言,每日都尽心尽力地替云烟上药,从没有哪一次懈怠了,只是那日之后,她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仓惶的吻,这成了她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云烟的宅院里每天都会有无数只小信鸽飞过来,停留在窗台外边,林傲雪就负责将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取下来,给云烟递过去,她从没有哪一次,动过要翻看这些消息的心思。即便她知道,此刻躺在她手心里的小小竹筒中,也许承载了许许多多令人惊惶的隐秘。

  她将竹筒转交给云烟,云烟看过之后,又会回一些消息,同样是经由林傲雪的双手绑在信鸽的腿上,又送出去。

  见着云烟背上的伤一天天淡了,林傲雪非要让云烟将那祛疤的药拿出来抹上,云烟拗不过她,每每林傲雪给她上药时,因为太过认真,反而没见着云烟不断上扬的嘴角。

  这天,林傲雪一如既往地替云烟上完药,又帮着云烟换好衣服,院外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林傲雪愣了愣,与云烟对视一眼,见后者眼里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显然也是不知道是谁人会来这宅子里。

  云烟犹豫了一下,示意林傲雪待在屋中暂且不要出去走动,然后自己起身出了屋门,去院外将大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小厮,云烟识得,是北辰泠府中的下人。

  见那人朝自己行了礼,又探头探脑地朝院内张望,云烟柳眉微蹙,疑惑地问道:

  “你找谁?”

  小厮躬身回答:

  “不知林千户可在云姑娘府上?”

  云烟心里疑惑北辰泠怎么那么确定林傲雪在她屋里,但她还是没有立即将人赶走,北辰泠向来做事都有其根据,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人来寻林傲雪,便又问:

  “你找林千户有何事?”

  这小厮明显训练有素,颇有城府,没有去探究云烟与林傲雪之间的关系,恭恭敬敬地回答:

  “北境起了战事,大军提前开拨,郡主派在下来提醒一下林千户。”

  云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缘由,她愣了一下,才打发了那小厮回去,转身迅速回到屋里,将小厮的话转述给林傲雪。

  林傲雪原本靠在窗前翻看兵书,骤然听闻云烟此言,急得跳脚,明明距离郭文成给她说的时间还有三日,怎么就突然要开拨了,林傲雪手忙脚乱,急匆匆地收拾了一番,就惶急地从后院翻出云烟的宅子,赶回客栈去。

  一到客栈,林傲雪又马不停蹄地收拾了一些东西,将那被她藏起来的金钥匙小心地收起来,装进包裹里。

  她刚刚整理得差不多了,屋门便被人敲响了,林傲雪大步过去开了门,见郭文成站在门外,眼里隐有怒色:

  “你这小子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要掉队呢!”

  林傲雪讪讪地抓了一把脑门,口里解释说自己去这几天出去打探了一下远方表亲的下落,所以总不在客栈里。

  听了林傲雪的解释,郭文成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他扫了林傲雪屋里一眼,催促道:

  “你快些收拾,一个时辰之后,到城门集合。”

  郭文成说完,就先离开了客栈,他还要去见一见大军领兵之人。

  林傲雪叠声应了,快速拿好自己的东西,去找客栈掌柜交钱退了房,将一个小小的包裹背在背上,匆匆离开客栈,朝城门处行去。

  五万大军已经集结在城外,城门处只有几个禁卫,林傲雪来的时候,郭文成远远就看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林傲雪快步走过去,在郭文成身边,还有一个穿着金甲的年轻男子,他的相貌颇为俊朗,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眉宇之间浮现着一股倨傲之意,林傲雪视线扫过,猜想此人便该是即将领兵出征的五皇子了。

  待她走近,郭文成便向身侧之人言道:

  “殿下,此人便是林傲雪,他一身武功颇为精湛。”

  五皇子北辰博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多浓厚的兴趣,显然对郭文成所说的林傲雪武功精湛并无多少认同。

  对此,郭文成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林傲雪也没表现出不满,她例行朝北辰博行了礼,北辰博转过身去,言道:

  “既然人已经来齐,就走吧。”

  早在林傲雪和郭文成过来集合之前,五万大军已经完成了誓师,喝了摔杯酒,五皇子并不打算打好和林傲雪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将他们当做自己人。

  如此明显的冷傲疏离,林傲雪和郭文成都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得到。

  林傲雪心里冷笑,北辰贺看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或者说,北辰贺其实也没将多少筹码压在这五皇子身上,北辰贺想要的,不过是有个人去分走北辰隆的兵权,至于那个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能听他的话。

  但这个五皇子如此性情,且不说他能不能得到军心,去了北境之后,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倨傲的人得有倨傲的资本,林傲雪忽然有些好奇,这北辰博上了战场,究竟能不能有与他脾性相符的作战之能。

  一想到她领了北辰贺的命令要保护这个人,林傲雪就觉得非常头痛。

  北辰博领着林傲雪和郭文成两人出了城门,跨上战马,一声令下,五万大军开拨,朝着北境启程。

  林傲雪拉着马匹的缰绳,在动身之前,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在这一眼看过去时,猛地愣住了。

  但见城门里,街道旁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了起来,露出车厢里静坐着的一个红裙女子。因为距离太远了,她看不清马车里那人的样貌,但她却能轻易地认出来,那穿了一身红裙的女子,是云烟。

  云烟朝她挥了挥手,她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谁也没有说话。

  明明看不见彼此脸上的神情,她们的目光又好似穿过了遥远的距离,冥冥之中对在一起。即将别离的愁思一瞬间汹涌如洪流似的卷上林傲雪的心间,让她险些情不自禁地想走过去,再见一见那个人。

  林傲雪握着缰绳的手稍稍松了一些,却在此时,郭文成忽然朝林傲雪唤了一声:

  “林千户,该走了!”

  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军队里的人都已动身,城门前只剩下郭文成、林傲雪和其余几个禁卫,林傲雪抬声应了,旋即翻身上马,再回头时,那道路旁的马车已将帘子放下,车辙一动,缓缓远去了。

  林傲雪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这是一种阔别了十余年的乡愁,在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就纠缠在她心里。

  这愁思不是起于京城,而是由来于方才那马车中的人。

  有云烟的地方,就是她的故乡。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第二卷 圆满结束,下一章我就开第三卷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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