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疗伤(2 / 2)

  她咬紧牙关,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苦楚。

  林傲雪依旧凝望着云烟,后者眼中聚起的泪花以及那柔软又疼痛的委屈,让她忽然明白自己过往的胆怯和恐惧给云烟带来了什么。

  她太自私,以大仇未报为借口,将那一颗摆在自己面前的赤诚真心视而不见。

  她一边说着拒绝,一边又身体力行地竭尽所能地挽留住,用自己看似温柔实则残酷的举止,牵扯着云烟,让云烟不能抽身,而她还故作潇洒地,违背自己的真心,与旁人说着,要将这个姑娘当做妹妹。

  这是何等的厚颜无耻,罪孽深重啊!

  北辰霁笑骂她的言语又一次回响在她耳边,像一把把锐利的刀子,割在她的心口上,将她狼狈掩藏的秘密,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鞭笞着她的灵魂,让她无处逃生。

  “烟儿。”

  她拽了拽云烟的小手,表情仓惶无措,思绪有些混乱。

  云烟见她这个样子,还是不忍心漠视她的呼唤,便轻轻嗯了一声。

  “那什么……唔,你知道……咱们,咱们都是女子啊,我知道我不该……”

  林傲雪纠结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她心里既忐忑,又惶恐,还有些隐约的期待,心绪起伏不定,矛盾极了。

  先前那一次在云烟的小宅里,云烟也曾回答过她这个问题,但那时候,林傲雪以为,云烟话语间,还是调笑的意思多一点,林傲雪不确定,云烟是否真的能接受,自己作为一个女子,却贪心地,私欲地,惦念着她。

  她觉得自己这样的欲念,这样的贪心的感情,这样霸道的情绪,是罪恶的,不该的,唯恐自己误解了云烟对她纯粹的友谊,从而撕裂她那一张伪善的面具,她恐惧的,不止是私心被人戳破,更是真正的自己一下子暴露出来,会否能真的被云烟所接受。

  云烟看着林傲雪张惶的样子,林傲雪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袖,将她的手腕勒得生疼,那力道从胳膊上传过去,让肩头的薄被滑落下来,露出半截被绷带缠紧的肩头。

  过大的力道拉扯着林傲雪的肩膀,让那刚刚包扎好的箭伤再一次扯破了,又涌出血来,浸湿了她肩上的白色纱布。

  云烟深深地看着林傲雪的眼睛,目光里是温软又缠绵的深情。

  她朝前迈了一步,在床前蹲下来,近距离地凝望着林傲雪的眼睛,看着林傲雪目光中的躲闪与仓惶,她伸出手,轻轻抚在林傲雪的脸上,五指划过林傲雪脸颊上凹凸起伏的伤疤,眼里氤氤氲氲的。

  在林傲雪疑惑而惶恐的目光中,云烟凑了过去,就着林傲雪侧过的脸庞,轻柔地,温软地,将心中喧嚣而汹涌的情绪,用极力克制的温柔亲吻,给林傲雪不确定的内心一个缠绵又柔和的回答。

  双唇轻触,像是一下子吻在林傲雪的心口上。

  这个吻,与在京城时,云烟那试探中带着些许戏谑之情的亲吻有着本质的不同。

  “谁说女子,就不能对女子动心的呢?”

  云烟亲吻着林傲雪,没有进一步的索取,也没有过于纠缠,很快便松开,她的眼角依旧带着潮湿的雾气,氤氲的视线却从始至终凝视着林傲雪的眼睛。

  她出身青楼,又对宫内宫外诸多秘辛了如指掌,知晓这人世间,除了男欢女爱,也还有一些旁的感情,或许不被世俗所接受,但却真真切切地存在,同样可歌可泣,感人肺腑。

  为同为女子的林傲雪动心,她不觉得羞耻,若林傲雪能与她拥有同样的心情,她只会为此欢欣而喜悦,但她能理解林傲雪心中的惶惑,所以她从来没有强迫过林傲雪如何,只是今日,话已至此,她还是想再为自己,在林傲雪的心里,搏开一片天地。

  林傲雪屏住呼吸,少见得没有红脸,她愣怔地看着云烟精致的脸孔,下意识地回味方才与云烟两唇相触的感觉,脑海中则不停思量着云烟对她说的话语,她张了张嘴,神情颇为愣怔,好半晌都没能理清自己的思绪。

  云烟一点都不急,也没有出声催促林傲雪,她的目光平和安静,又包含浓郁深邃的感情,让林傲雪无法抵抗,不想放手,如果可以,她也想抛开一切的束缚,将这只朝她伸来的柔荑,紧紧握住。

  她踌躇,胆怯,想撇开身上的枷锁,但又害怕着,她身上所背负的东西,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将她拥有的一切幸福美好全部摧毁。

  两情相悦,长相厮守,是多么美好而幸福的词汇,在林傲雪眼中,却是水中月镜中花,遥不可及,一碰就碎。

  她是原镇国公的女儿,她身上背负的仇恨,和她女扮男装潜入军营之后的一切所为,都有可能成为她粉身碎骨的理由,哪怕她真的动心了,不舍了,她还是没有办法,将云烟扯进漩涡,与她背负同样的风险。

  这些话她是无法说出口的,也断然不能叫云烟知晓。

  故而兜兜转转,眼里泪光莹然鲜亮,她还是没能将那一句袒露心扉的心悦君兮直言不讳。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眸垂了下来,言道:

  “烟儿,我身上大仇未报,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真正安心地考虑自己的感情。”

  听到这样的话语,云烟有些失落,却也并没有真的难过。到底,这个胆小如鼠之人,虽然竭力逃避,却还是,从侧面回应了她。

  她唇角轻轻勾起,笑容之中多了两分坦然与温柔,笑着说道:

  “我这辈子,也诸事缠身,想来,本该是不能那么自私的。”

  她笑容中的苦涩一点点淡去了,随后,抚在林傲雪脸颊上的五指又轻轻拨了拨林傲雪额间的发,继续说道:

  “可谁让我遇见了你这么个人,你偷了心,还许了诺,可不许不负责呀。”

  林傲雪喉头微动,眼里的光芒几乎要从眼角流淌出来,她真的不舍得,说她自私也好,说她贪婪也罢,她真想,无所顾忌地将这个姑娘和自己拴在一起,云烟不用担心她不负责任,她也不用害怕云烟仅是一时兴起。

  但是,她不能的。

  林傲雪抿了抿唇,在漫长的犹豫和沉默之后,终于说道:

  “烟儿,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兴许我哪一天,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我的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我向你许下的承诺,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遵守,但我害怕的是,我没有留住你的资格。”

  云烟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林傲雪说到死亡二字的时候就匆匆打断她的话,她没有违心地反驳林傲雪的言语,只安静地待在林傲雪身边,听着她将这段话继续讲下去,因为这是林傲雪第一次,向她说起自己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今年,我就满三十岁了,别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连儿女都该谈婚论嫁了,但我却还背负着一身仇恨和不得宣泄的秘密,说不定要将这所有的东西全都带进棺材里,不,我或许连棺材都没有,伴着邢北关外一场大火,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很多,一点都不奇怪,也没有谁会多么难过伤悲,如果硬要说有,她死了,唯一会为她感到难过的人,就只有云烟了。

  林傲雪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委屈,没有愤怒,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然而就是这样平静的言语,却让云烟忍不住双眼通红,锥心刺骨。

  “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多少能力去追求幸福了,能活下去已足够艰辛,我对你的了解也不算很深,就像我身负血海深仇一样,你也满身荆棘,我们因为相像,所以彼此靠近,又因为有所不同,而互相吸引,我承认,我喜欢你。”

  林傲雪本以为这是一句很艰难的话,没想到在说出口的时候,竟然如此平静。

  云烟终于听到林傲雪亲口说出这句话,但她的心情,竟也没有汹涌澎湃的欢喜,那流淌在心里的感情,随着林傲雪说出的每一句话,而变得越加缠绵深厚,却又不似山洪那样喧嚣。

  “我也想抛开一切,去体会一段属于自己的炽烈感情,重新找到曾经丢失的东西,但我做不到。”

  林傲雪深吸一口气,她的思绪随着一句句内心的剖析渐渐清明,最后,她闭上眼睛,用力抓紧了云烟的手,长叹一声后,说道:

  “烟儿,如果有朝一日,我大仇得报,而你也未嫁作人妻,还能记得今日这份情谊,你是否愿意褪去世俗的纷争,同我一起遍览山山水水的风景?”

  林傲雪的话很平淡,没有起伏汹涌的情绪,没有一字一句的深情,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更打动云烟的心。

  她反手回握着林傲雪,与其五指相锁,十指相扣。

  她眼里流淌着温软的笑,深深地看着林傲雪的眼睛,经由那扇窗户,看进林傲雪渐渐向她敞开的内心里,最真实情绪。

  她知道,那是林傲雪,最真挚的愿望。

  谁也不敢为未来作保,但怀揣着美好的愿望,总能让自己更有活下去的期望。

  “傲雪,我等你。”

  她没说我愿意,但却将那缠绵蚀骨的柔情碾碎了掺进话语里。

  林傲雪的眼泪一下子便淌了下来,她的内心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从十三年前的变故至今,没人在乎她的意愿,没人会管她的死活,但她又何其有幸,能在自己残缺不全的余生,还遇见了这样一个女人。

  她不想让云烟等,又私心地,不肯用力斩断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只能在闭上双眼的瞬间,由心底催生出更加强烈的愿望。

  活下去不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报仇之后,能和她心爱的姑娘,无牵无挂地在一起。

  林傲雪下意识地回握,更加紧扣的双手令云烟眼里的笑意越加深刻,她俯身上前,再一次吻住林傲雪的双唇,将这轻轻浅浅的吻,从那一双红唇蔓延开来,晕染到林傲雪鼻尖,额前。

  “你要预支我不知多少年的时间,我且先收点利息,但你也不要心觉亏欠,我要你完完整整的一颗心,来还我付诸于你身上的情,而不是由愧疚堆积而成的自我责难,将你我二人的余生纠缠。”

  待再分开,云烟用额头抵住林傲雪的脑袋,与后者对视,红唇翕动之间,轻缓而明晰地说道。

  林傲雪笑了起来,被云烟真诚又带着些调笑的语调逗笑了,她眸子里倒映着云烟精致柔媚的脸庞,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好,一切如你所愿。”

  她心底那一抹因负疚而颤抖的疼痛,在云烟一席话中,烟消云散。

  云烟起身,松开林傲雪的手,将那床头已经放凉的药粥端起来,舀了一勺送到唇边试了试温,感受着那一股凉意,她无奈地看了林傲雪一眼,嗔怒道:

  “你看你个婆婆妈妈的样子,都凉了。”

  林傲雪无辜极了,她趴在床上,将双手举了起来,眼里还含着泪,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笑着说道:

  “是你做的?凉了我也喝!”

  好像话说开了,她连性子也坦率了些,甚至还会讨好云烟了。

  然而云烟并不领情,她甩了林傲雪一个大白眼,端着药粥转身朝屋外走,同时还不忘驳斥林傲雪一句:

  “凉了还喝?真当你自己身子是铁打的?给我好生趴着别动,我去帮你热一下,待会儿再给你换药。”

  云烟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林傲雪趴在床上,将脸又一次埋进了枕头里。

  她还是扯着枕头两角,一股羞臊难言的感觉自云烟走后就加倍地汹涌出来,她简直觉得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在云烟面前说出那么一大堆话来。

  我承认,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如同魔咒一样不断回荡在林傲雪的脑海中,让她整个人沸腾起来,一颗心几乎原地炸裂。

  实在太不知羞了!

  她趴在床上嗷嗷直叫,连陆升扒开帘子走了进来也没发现,直到陆升满脸困惑地唤了一声:

  “郡尉?”

  屋子里忽然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林傲雪吓了一跳,心中羞臊的情绪一瞬间就被惊恐压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身上的被子,侧头朝门口一望,见陆升手里拎着一坛酒,满脸莫名地看着她。

  好在林傲雪刚才埋脸进枕头的时候,在上面将眼泪全部蹭掉了,她脸上的红晕也散得差不多了,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异样,她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极为官方地开口询问:

  “陆升啊,你来作甚?”

  陆升脸上憋着笑,他刚才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傲雪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床上撒泼,他猜想林傲雪是因为受了伤,没办法下床,才这么暴躁。

  所以对于林傲雪脸上的窘迫,陆升自以为理解,笑着拎着酒坛走进来,将那酒坛放在屋内的桌子上,笑着回答:

  “属下当然是来庆祝老大升官的呀!恭喜林大哥荣升郡尉!属下去福云庄提了一坛酒,但忘了老大伤势严重,饮不得酒,所以呢,就先放在这儿,等你伤好了,再与属下喝两杯!”

  林傲雪升官的消息已经在军营里传开了,作为林傲雪最得力的下属,陆升当然第一时间上福云庄去提了一坛好酒给林傲雪送过来,只是到了门口,他才想起来林傲雪受了伤不能饮酒,虽然有些为难,但礼已经送过来了,断然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陆升一开口,林傲雪便松了一口气,好在陆升没有问她刚才在鬼号些什么,她心里的尴尬之情也稍散了些,顺着陆升的话说道:

  “你有心了,可我这伤兴估计要养十天半个月,要不你拿回去自己喝了吧!”

  林傲雪这话一出,陆升立马跳脚:

  “诶!这可不行啊!这是福云庄最贵的酒,属下自己喝多浪费啊!不成不成,酒就先放在这里,郡尉你好好养伤,属下回去了!”

  陆升担心林傲雪还要让他将东西拿回去,故而不敢久留,将那酒坛一放,立马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看得林傲雪目瞪口呆,嘴里啧啧称奇,自言自语地说道:

  “腿脚速度挺快啊,战场上逃命也容易。”

  “你在说什么呢?”

  云烟将药粥热好了,从帐外走进来,见林傲雪喃喃自语,笑问道。

  “刚才陆升过来给我送酒,被我说回去了。”

  陆升才刚走,云烟就进来了,想必他们还碰上了。云烟扫了一眼桌上那个酒坛,眼里笑吟吟的,嘴里却轻嗔一句:

  “明知你受伤还来送酒,欠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很好很好,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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