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修正她的仰泳技术, 娄教练专门给叶茹茹在每天训练后加了节课。

    她现在的问题就是转肩不够，以及和之前的自由泳同样的毛病，轴心晃得厉害。

    “真正练到极致的仰泳, 头顶放杯水, 游的时候水都不会洒出来。”娄教练道。

    叶茹茹瞪大了眼睛，这真的是人能做出来的吗？

    叶茹茹虽然做不到那么夸张，但在娄教练无数次的鞭策中也将摇头晃脑的毛病修正了不少。

    娄教练在岸上拍着浮板, 大声喊：“手不要过中线, 对, 转肩，加快推水速度！”

    这是一个很费嗓子的过程, 因为在水里人的听力会下降，如果想要叶茹茹听到她的指导, 娄教练必须用平时几倍的音量说话。

    每天训练结束, 不光叶茹茹累得趴在泳池边爬不起来, 娄教练也声音沙哑, 嗓子直冒烟。

    加课占用了娄教练晚上的私人时间，目的却只有一个, 她希望叶茹茹能在将来游出更好的成绩。

    这样的教练在如今的社会太难得, 娄教练不肯收一分钱，叶茹茹只好悄无声息地在她办公室的抽屉里塞了几盒金嗓子喉宝。

    这节课通常要上一个多小时，在此过程中，喻才知也不浪费时间，叶茹茹在这边游，他就自己一人在隔壁泳道练习。

    娄教练也会不时投去视线, 指导他几句。

    在这样枯燥单调的训练下,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

    游泳队每年的常规测试都安排在这个时候, 而且这次测试的成绩，将作为接下来市运会选拔赛报名的考量。

    娄教练只给叶茹茹安排了一项50米蛙泳测试。

    50米这种短程，通常考验的是运动员的爆发力，与力量与技术息息相关，在目前情况下，最能检验叶茹茹这段时间的状态。

    叶茹茹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上来直接游了个42秒12。

    娄教练站在终点处，看着秒表上的数值微微有些出神。

    她从没见过叶茹茹这么好教的学生，似乎只需要不断灌输，小姑娘就像一块海绵，总能将这些内容良好地吸收。

    她可没忘，自己这次给叶茹茹定的成绩要求是游进43秒。

    叶茹茹不但做到了，甚至还超出了大半秒——50米蛙泳的国家二级标准是41秒，叶茹茹如今离这个标准竟只剩下1秒12。

    娄教练突然想起自己在几个月前和H市李教练的对话，那时他们二人都推测，叶茹茹能在明年达到国家二级。

    现在看来，也许根本不需要明年……

    虽然1秒的差距并不小，甚至是很多人训练多年都难以迈过的坎儿，此时娄教练心中却产生了某种希冀。

    ——以叶茹茹的进步速度，是不是能在年底前就跨入国家二级运动员的门槛？

    毕竟她已经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多惊喜，娄教练突然很想知道叶茹茹的极限在哪里。

    要求再高一点，应该也可以吧？

    叶茹茹回到休息区域坐下，很快被小孩们围住。

    “我靠你好牛。”杨涵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50米终点在休息区域所在的泳池这侧，这次他终于听见了几个教练报成绩。

    作为一个蝶泳主项的人，他的蛙泳十分拉挎，42秒，身为一个男生，他发现自己都游不出这个成绩。

    虽然这可能只是因为他比较菜。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叶茹茹的实力。

    他可是从对方初学游泳一点点看过来的，叶茹茹比赛成绩的每一次飞跃他都看在眼里。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强的女孩。

    一开始看到叶茹茹的相貌，他以为是动画中那种柔柔弱弱、嗓音甜软的女孩，谁想人家竟是真正的强者，上来就将他吊打得体无完肤。

    小胖子杨涵早已自觉换了称呼，每天都用“茹茹姐”的这个称呼叫着。

    与此同时，几个年龄比叶茹茹还小的小孩也都带着星星眼围在叶茹茹身边，用崇拜又羡慕的语气七嘴八舌道：“茹茹姐好厉害！”

    叶茹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摸了摸脖颈，不太好意思。

    她把泳帽摘下来，湿润的乌黑发丝微卷着搭在肩头。

    扬起脑袋向后望去，喻才知正在最后一排靠着墙，姿态闲适，抬手比了个拇指。叶茹茹一见，当即绽放出开心的笑，两颗小虎牙明晃晃露着。

    坐着等了好一会儿，叶茹茹终于听教练叫到喻才知的名字。

    然而等这一组进入水中开始游，叶茹茹才发现这组的泳姿在她意料之外。

    竟然是自由泳！

    队内测试的通常比的都是每个人的主项，也是比赛中要参加的项目，很少有人例外。

    不止叶茹茹，全队的人都十分诧异——

    谁不知道喻才知拿手的是蝶泳？

    每次需要动作示范，被叫出来当例子的都是他，他的几项蝶泳成绩在队里，目前没有一个人能超跃。

    他为什么会参加自由泳测试？

    众人都以为娄教练搞错了，只有叶茹茹默默垂下视线。

    原来喻才知不止是说说而已，他已经想好了，

    他一定提前和娄教练商量过，这才得以调换到自由泳一组测试。

    喻才知自由泳游得也很不错，动作赏心悦目，论速度和基础的扎实程度，全队没有几人能和喻才知齐平。

    最后他游出了一个接近一级的成绩，遥遥领先第二名，毫无悬念拿下这组的第一。

    成绩很漂亮，然而叶茹茹望着蔚蓝的池水，总觉得心底差了点什么。

    似乎有些空落落的。

    心脏开始变得平静，全身沸腾的血液似乎在逐渐熄灭。

    也许因为她当时第一次看比赛，看的就是喻才知的蝶泳。

    直到今天，她都记忆犹深，只要回想，当时的画面就能浮现眼前——

    喻才知以无可阻挡的姿态破开平静的水面，一马当先，直冲过五米线。

    到边，触壁，水花有力的打在池壁上飞溅而起！

    胜利永远属于他，他是那样耀眼夺目。

    如今他自由泳的动作虽然也很漂亮，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仗着天赋肆意挥霍的矜傲少年了。

    ……

    直到晚上，叶茹茹才知道，原来喻才知从来没和喻爸提过换主项的事，这都是他自己一人做出的决定。

    从娄教练那里看到测试成绩，喻爸这才第一次得知这事，显然气坏了。

    通过开着透气的大门，叶茹茹都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声音。

    别看喻爸平时看着乐呵呵的，脸上总是带着和蔼的笑，然而训起喻才知来依然毫不留情。叶茹茹听着他严厉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到他板着张脸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辛苦练了六年，就白费了吗，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喻才知打断他，语气低而强硬，“我可不小了，有能力替自己做决定，别把我当小孩看。”

    他已经有了接近成年人的嗓音，身高也和喻爸齐平，说他是小孩，确实挺没说服力的。

    毕竟小孩一词，通常都被叶茹茹这样的小矮子包揽。

    “你这就是叛逆！过来人的经验你不听，将来一定会后悔……”

    叶茹茹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写作业，一心二用地偷听着喻才知被训。

    等她写完最后一页，突然听见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隔壁骤然消停了。叶茹茹放下笔，跑到门口，悄悄探头一瞧，喻才知正站在楼道间，他笔直的腰板丝毫没有因为被训而产生任何弧度。

    叶茹茹的隐藏技术十分拙劣，喻才知一早就注意到了她。他没朝那个方向看，刻意忽视那颗看热闹的脑袋，结果忽然听见小姑娘柔软的声音响起。

    “……哥哥来我家坐会儿吧？”

    家住对门，他们从小看过太多对方的热闹。

    喻才知抿着唇角，有些生硬地开口拒绝：“不用了。”

    叶茹茹睁着乌黑的眼睛瞅着他，忽然转身跑回屋里。

    喻才知站在原地，说不上来什么情绪，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声。

    这两天遇上倒寒，他穿得单薄，短时间还好，长时间站着不动就有些凉。谁知一口气刚出来，就见小姑娘的脑袋又冒了出来。

    “哥哥，你别难过，我把我的传家宝给你。”叶茹茹说。

    喻才知低头一看，发现是一片暖宝宝。

    他突然就想笑，叶妈要是知道自家传家宝是只是一片暖宝宝，估计要气笑了。

    “你自己留着吧。”喻才知的心情蓦然间好了许多，也有了调侃的心思，“你的传家宝，我怎么好意思拿。”

    他特意着重了“传家宝”三个字。

    叶茹茹一听这话，一下子也反应过来自己乱七八糟的用词，一片好心还被人取笑，她鼓起腮帮瞪人一眼，哼了一声。

    却因为脸蛋太小，看着一点也不凶。

    喻才知原本打算倔强地站到喻爸松口，现在忽然觉得这种行为太傻，转身找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来。

    一腿微曲，另一条长腿伸着，分明无家可归，他却好像悠闲得很。

    他手撑着头，抬眼看着叶茹茹：“你说，我应该换主项吗？”

    他已经在目前的瓶颈卡很久了，天赋终有上限，在他看来，他的蝶泳其实已经走到头了。

    有一句话叫及时止损，他不知道喻爸为什么不明白。

    叶茹茹抿着唇站在原地，没说话。

    喻才知微仰着头。

    其实这个角度看这小姑娘，还挺高的，应该快有一米五了吧，他心想。

    这时听小姑娘开口，音量很低：“我不知道……”

    “嗯……”喻才知的目光转向地面，“我知道了。”

    ……

    叶茹茹没明白他究竟知道了什么，总之这场闹剧最终以喻爸心软打开家门为结局收场。

    但是很不幸，喻爸把他曾经和叶妈吹嘘过的，很多年没怎么生病的儿子冻感冒了，接下来几天都又气又懊恼。

    叶茹茹不知道喻才知怎么和家里商量的，之后没再听他提起换主项这事。

    在训练中，见他把之前放弃大半的蝶泳练习捡了起来，自由泳却也没抛弃，看上去像是两种练习轮着来，把叶茹茹搞得有点懵。

    所以现在究竟什么情况？

    不过虽然好奇，叶茹茹也没专门去问，她忙着纠正技术，学完仰泳，还跟着喻才知练了一阵蝶泳，企图在这段时间把各个泳姿提得平均一点。

    其实她的仰泳之所以在混合泳中游得慢，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蝶泳游得太吃力，只好在接下来的仰泳调整，好恢复她透支的体力。

    不到一年的训练时间毕竟还是太短，叶茹茹的身体素质虽然起来了，耐力却不太好。

    也许还需要长久持续的训练来弥补。

    不过就目前看，叶茹茹依靠她极佳的水感和学习能力，被修正后的一身技术还是很能打的。

    比起同龄人，很多前来参观训练的家长都说她动作很好看。

    叶茹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那些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看到不少小孩因为和自己对比而被家长训哭，叶茹茹总是努力缩小自身存在感，默默路过。

    这仇恨拉得好像有点多。

    *

    报名阶段结束，终于到了正式比赛的这一天。

    市运会选拔赛实际名叫青少年游泳锦标赛，是区里举办的比赛，由于八月末将迎来四年一度的S市运动会，S市的每个区都会在赛前选拔出各自的种子选手，通常每个项目1~2人。

    叶茹茹所在的区是大区，参赛人数只多不少。

    比赛在六月末举行，地点是区某所重点高中的游泳池。这里和一中的游泳池一样，都是半露天，仅在泳池一侧支起一面巨大的防水帆布遮挡阳光，其余半侧泳池则是露天。

    泳池中间有一道显著的明暗交界线，没被遮挡的水面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熠熠发光。

    这十足的设计感让刚踏入泳池区域的叶茹茹“哇”了一声。

    “这里好好看，真想以后都在这里游！”叶茹茹兴奋地说。

    在这边有过比赛经历的杨涵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少年，这里大概没你想象的那么好，等你游了就知道了。反正他来过一次就再也不想来了。

    喻才知单肩背着包，身形笔直地站在二人身后，微微眯眼，仰头望向天空。

    今年又没云啊，真让人犯愁。

    众人怀着各异的心思换好衣服，下水准备热身。娄教练给他们定好计划，一组中长距离拉长，一组跳发，一组冲刺。

    一下水，叶茹茹就感受到了这里和游泳馆的不同。

    水特别暖。

    大概阳光直射的原因，待在池水里就跟沐浴在温泉中一般，和以前小区泳池给她的感觉类似。

    然而等她游过明暗交接线，水温一下子阴冷下来，叶茹茹这才发现一切跟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仿佛由夏天一瞬间进入冬天，如此落差让叶茹茹整个人有些懵，差点没注意到边距离，一头撞上池壁。

    她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妙，似乎有点明白杨涵之前的眼神。

    比赛为期两天，第一天主要比个人全能中的单项和混合泳。

    小学女子甲组100米蛙泳这项在秩序册上很靠前，叶茹茹很快就去检录了。

    很巧的是，喻才知的100蝶刚好在她前一项。

    叶茹茹朝娄教练所指的检录处方向走，结果绕了半天，也没找到所谓的检录地点。

    但她在泳池外围的墙根下找到了喻才知，对方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墙面形成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