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椋招出了莺儿, 马如龄立刻派人去抓莺儿。
结果发现莺儿连人带船一起消失了,衙役根本找不到她。
花船,是江南的一大特色。
花船和青楼差不多, 但花船可移动, 如果这里生意不好, 他们就会去其他地方,来去自如。
那夜莺儿要走黄椋等人的护卫,等黄椋等人离开花船后, 他们便趁夜消失了。
苏州河上那么多花船, 少一艘根本引不起多大动静,唯一注意到莺儿动静的只有临近的几艘花船, 可花船之间都是竞争关系, 他们巴不得其它花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呢,哪里会在意莺儿离开是因为什么。
马如龄派人询问了其它花船,他们只知道莺儿的花船在黎明之前离开, 去了哪里并不知道。
黄府内
霍谨博听了衙役的报告, 没有说话。
黄成春恭声道:“王爷, 那莺儿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做贼心虚, 犬子只是被她利用, 请王爷明鉴。”
黄成春到如今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黄椋毫不知情, 那他们便和霍谨博遇刺没有关系。
霍谨博抬眼看他,淡漠道:“贵府的护卫当真是听话, 让杀人也敢做, 还是说他经常干这种事比较熟练?”
黄成春脸色微变, 道:“王爷明察, 草民一直本本分分,从不做违反法令之事。”
霍谨博站起身,道:“马大人。”
马如龄拱手:“下官在。”
“黄府护卫参与遇刺一事是事实,其虽辩驳毫不知情,但那毕竟是一家之言,从今日起彻查黄府,除此之外,让人去看看那些刺客都是谁府上的护卫,一并查了。”
“在调查结束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马如龄为难道:“王爷,调查这么多人,府衙的衙役恐怕不够用。”
“本王会让苏州卫出兵帮你。”
马如龄立刻道:“下官定不辜负王爷信任。”
看着霍谨博这就要封锁黄府,黄成春忙道:“王爷,草民愿配合王爷调查,但黄府上下其他人是无辜的,您能不能......”
霍谨博冷声道:“黄员外觉得本王会冤枉好人?”
“草民不敢。”
“那就彻查。”
说罢,霍谨博便离开了,马如龄紧随其后。
黄成春脸色变了又变,目光愈发阴沉。
他和刺杀一事无关,他不怕霍谨博调查此事,但霍谨博说的是彻查。
谁知道在查案过程中会牵扯出什么事,盐商手底下有几个是干净的?
不行,决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
行宫内
“那些刺客都来自盐商府上?”
康伟点头:“四大盐商只涉及到黄成春一人,但其他人也都是苏州城有名有号的盐商。”
“看来对方是故意想挑起本王和盐商之间的矛盾。”
从得知黄椋等人是被利用后,霍谨博就有种入局的感觉。
霍谨博被刺杀,幕后主使却跑了,哪怕是为了颜面,他也不可能放过那些刺客的主子。
如此一来,和苏州各大盐商对上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康伟道:“那,还查不查?”
“查!”
霍谨博道:“你持本王印信,让苏州卫出兵协助马如龄调查。”
虽然永康帝给了霍谨博调兵的令牌,但现在这种时候显然用不着那令牌。
“是。”
康伟双手接过令牌,领命离开。
霍谨博坐在书案后,目光晦暗。
正好试一试苏州盐商的深浅。半个时辰后,康伟脸色难看地走进来。
“王爷,苏州卫指挥使韩章不愿出兵,他说此案幕后主使显而易见,您抓着那些盐商不放有失体面,苏州卫的职责是保护苏州百姓,不是,不是助纣为虐。”
不等霍谨博说什么,便有一个护卫走进来,禀报道:“王爷,府衙将包围黄府的人撤走了,马知府说仅凭现在的证据无法证明各大盐商有意刺杀王爷,府衙没理由包围他们,若是强来难免会让百姓心寒。”
不过一个时辰,本来听命行事的马如龄就转变了态度。
这就是苏州盐商的能耐?
当真是好本事。
从府衙到苏州卫都得卖他们的面子。
霍谨博身份再高,手底下无人可用,他也做不了什么。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捉拿刺客,结果却弄了个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果。
现在倒是他成了笑话。
强龙难压地头蛇吗?
霍谨博面沉似水。
康伟看着霍谨博的脸色,小心道:“王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下人进来禀报道:“王爷,巡盐御史沈宣求见。”
霍谨博道:“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穿着官服的官员走进来,此人蓄着胡须,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面容普通,但双眸明亮,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很不错。
“下官拜见王爷。”
霍谨博抬手:“免礼,沈御史请坐。”
“谢王爷。”
霍谨博道:“沈御史今日来找本王有何事?”
沈宣惭愧道:“下官这几日公务繁忙,一直不曾来拜见王爷,今日特意来请罪。”
霍谨博:“沈御史无需多礼,本王来苏州只为私事,并无公干,沈御史自是要以公务为主。”
沈宣听完又是连连道谢。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话后,沈宣才道:“下官已听说王爷遇刺一事,苏州这帮盐商行事素来如此,便是下官这个巡盐御史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霍谨博听完皱眉:“沈御史掌管盐引,他们岂敢对沈御史不敬?”
沈宣苦笑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帮盐商已经抱成团,盐引必须按照他们商量好的份额来,如若不然,他们就不买盐引,苏州上百万百姓等着吃盐,下官总不能因为一时之气让苏州百姓没有盐吃。”
一个盐商还好说,你不买盐引,自是有大量的人来买。
可苏州所有盐商联合起来,那吃瘪的就成了巡盐御史。
“商人逐利,他们真能这么团结?”
沈宣点头:“由四大盐商牵头,他们成立了一个商会,苏州所有的盐商都在其中,如此一来,只有经过他们同意的人才可以成为盐商,小盐商根本不敢得罪他们。”
霍谨博皱眉:“仅苏州如此,还是整个江南都是如此?”
沈宣道:“其实各地的盐商都很团结,只是不像苏州盐商这般横行无忌,根本不把官府看在眼里。”
霍谨博轻敲桌面,淡声道:“沈御史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和本王说这些吧?”
沈宣正色道:“下官得皇上信任担任苏州巡盐御史,一直有心整顿苏州盐政,奈何苏州盐商太过张狂,苏州府衙和苏州卫都与盐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总是包庇他们,下官独木难支,纵然有心报效朝廷,却是无力可施。”
“但若是任由苏州盐商这般下去,朝廷便只会被这群人牵着鼻子走,实在有损朝廷颜面,下官恳请王爷相助。”
霍谨博道:“本王来苏州只为私事,并无意插手公务。”
沈宣听言急声道:“王爷,那群人都已经胆大妄为到刺杀......”“刺杀一事,本王自会调查,但苏州盐政,本王不便插手,若是沈御史觉得苏州盐政问题严重,应该立刻上报朝廷才是。”
沈宣抿嘴,自嘲道:“是下官想得太好了,下官告退。”
说罢,沈宣便起身离开。
霍谨博沉默良久才起身去看成晗菱。
成晗菱正靠坐在榻上看书,她的肩膀中箭,右胳膊不能动,只能用左手拿书,感觉很不习惯,看一会儿就忍不住动一动。
见霍谨博走进来,问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霍谨博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声道:“从昨晚刺杀开始,我就觉得头顶上一片迷雾,这苏州的水比我想象得要深得多。”
成晗菱好奇道:“发生了什么事?”
霍谨博也不想瞒着她,便把苏州卫和苏州府衙的态度,以及沈宣的话告诉她。
“沈宣来得太巧,他就好像正等着我吃瘪,这一桩桩的事,总让我觉得背后有人在推动。”
沈宣说得很大义凛然,但霍谨博怎么可能全信他的话。
成晗菱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想抬手替他抚平,却发现够不着,柔声道:“有时候心思太深也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
“你不全信沈宣的话,那就去找另一方验证一下他的话不就好了?”
霍谨博怔道:“让我去找盐商?”
“审案还有原告被告呢,谁会只听一面之词?”
这就是霍谨博和成晗菱两人思维的不同。
霍谨博心思深,他觉得这背后可能有阴谋,他不想打草惊蛇,想要暗地里检查,但这样很耗时间。
成晗菱习惯直来直往,不喜欢的事不做,不喜欢的人不见,想要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她就不信有人敢不告诉她。
这种方法弊端很多,而且听到的也不一定是实话,这就需要霍谨博自己去判断。
可不得不说,有时候还就需要用这招。
霍谨博初来乍到,对苏州了解很少,他需要了解更多的消息,仅仅派人暗地里调查,这种效果并不好,还不如直接问。
是真是假,他自然会分辨。
霍谨博心中豁然开朗,笑道:“郡主果真是我的福星。”
成晗菱娇声道:“我说过我很有用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什么事都瞒着我。”
“不敢不敢,以后我一定多和郡主商量。”
成晗菱满意地笑了。
霍谨博问道:“太医有没有说什么?”
永康帝给他们派来了两个随行太医,在霍谨博查案时,太医已经重新为成晗菱诊治过。
若云答道:“太医说伤口处理得很好,今后只需每日上药,好好静养便是。”
“那就好,”霍谨博道:“今后别再这么冲动了。”
成晗菱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中箭?”
霍谨博低声道:“可我也不想看你中箭啊。”
那一刻,他只觉自己吓得心跳都停了。
这幸亏是伤了肩膀。
万一是别的地方呢?
成晗菱抿嘴:“那就都不要受伤好了。”
这种事争执下去没有意义。
换作是霍谨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推开成晗菱。
这是本能,不受人的思想控制。
霍谨博点头:“对,都不要受伤。”
......
用完午膳后,霍谨博就让人给四大盐商下帖,邀请他们到茶楼一叙。
接到帖子后,四大盐商立刻到商会碰面。
武之筠道:“昭睿郡王这是什么意思,硬的不行来软的?”
黄成春冷声道:“我看他不像是容易妥协的人,或许这就是个鸿门宴。”
赵庚:“鸿门宴又如何,在苏州谁敢拿我们怎么样?”
黄成春嗤笑:“人家是郡王,就是把你直接杀了,你能怎么着他?”
赵庚皱眉:“郡王也不能随便杀人,无缘无故的,他若是真敢杀人,我们就去告御状。”
武之筠无语道:“赵庚,你真当自己屁股干净?”
他们这些盐商都是刀口舔血过来的,谁底子都不干净。
咚咚咚——
资历最老的林司应敲敲桌子,沉声道:“昭睿郡王的资料你们也看过,此人不可小觑,但也不是鲁莽之人,鸿门宴应该不至于,关于对方的真实目的,我们去了自然就知道。”
黄成春皱眉:“我们可是才下了他的面子。”
黄成春才和霍谨博起过冲突,他总觉得霍谨博不怀好意,最不赞成赴宴。
林司应看他道:“我们还没资格不赴宴。”
他们是苏州的地头蛇不假,确实可以无视霍谨博,反正只要在苏州,霍谨博就不能拿他们怎样。
可之后呢,等霍谨博回了京,他们敢确定他不会报复吗?
一个商贾敢拒绝郡王的邀请,这是在打皇室的脸,便是京城的那些官员都不能容忍。
他们在苏州再威风,那也是低贱的商贾,没有和朝廷掰腕子的能力。
最终林司应做出决定——去赴宴。
半个时辰后,茶楼
霍谨博终于见到了在苏州赫赫有名的四大盐商。
“草民拜见王爷。”
四人皆给霍谨博见礼,便是才和霍谨博闹不愉快的黄成春也不例外。
“免礼,坐下吧。”
茶楼的下人将刚沏好的茶给他们倒上,便离开了雅间。
康伟带人守在雅间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林司应率先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霍谨博道:“一个时辰前,沈御史来找过本王。”
听到这话,林司应四人的脸色都有些许的变化。
“沈御史告诉本王你们四人在苏州一手遮天,团结各大盐商公然威胁盐道衙门,可有此事?”
赵庚立刻反驳道:“胡扯,沈宣这是倒打一耙!”
霍谨博面色不变,问道:“赵员外的意思是另有隐情?”
林司应道:“王爷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团结在一起,实在是沈御史太过贪得无厌,他非要让我们在原本的盐税基础上,每张盐引再多交二两银子的税。”
“皇上素来爱民如子,轻徭薄赋,自登基以来不曾加过一次税,沈御史擅自加税,无非是为了他个人私利。”
“草民等人实在忍不了沈御史的无理要求,这才团结起来,只是想让沈御史投鼠忌器,不敢太过分,草民所做皆是为了自保,无意与官府为敌。”
霍谨博:“沈御史来苏州不过数年,你们的商会似乎早就成立了,莫非之前的巡盐御史也有加税行为?”
“回王爷,之前成立商会,本意只是让大家互通有无,为商会众人排忧解难。”
这话说得着实冠冕堂皇,果然商人脸色都厚,还都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
“本王还听说商会已经成了你们四大盐商的一言堂,凡是不顺从的,便会被你们剥夺购买盐引的资格,可有此事?”
武之筠一脸冤枉道:“王爷明鉴,绝无此事,我等只是本分的商贾,一心经营自家生意,别人买不买盐引和我等没有半分关系。”
霍谨博听完,没说信不信,继续道:“近年来江南各地申领的盐引越来越多,苏州也是如此,本王很好奇是何事导致苏州需要的盐越来越多?”这——
赵庚三人有些迟疑,皆看向林司应。
林司应摇头道:“草民只是一介商贾,只懂做生意,别的并不清楚。”
霍谨博算是看出来了,林司应是他们的主心骨,在盐商中有很大威望,其他三人看着对他很是信任。
他跳过方才那个话题,道:“按照几位所说,沈御史意图以盐引为要挟向你们索取钱财,父皇最讨厌官员贪污,你们为何不上报朝廷?”
林司应苦笑道:“沈御史再怎样也是朝廷命官,草民手中又没有证据,万一惹怒了朝廷,草民可不知如何是好。”
这话似乎在暗指官官相护。
霍谨博正色道:“朝廷不会亏待忠心之人,本王既然知道此事,就不能坐视不管,只要几位愿意写诉状,本王便为诸位做主。”
听到这个,赵庚几人有些迟疑。
林司应却没被霍谨博诱惑,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草民多谢王爷,只是草民手中并无证据,而且沈御史没有再提多收税一事,草民并不愿过多追究。”
霍谨博淡声道:“沈御史涉嫌受贿,这并非儿戏,更不是邻里恩怨,不是林员外不想追究就可以不追究的。”
“本王会写信给江南布政使,让杨大人从布政使司派人来调查此事,若是查清几位所言属实,朝廷自会查办沈御史。”
林司应面色一沉,道:“草民对王爷坦言相告,王爷为何要害我等?”
“林员外此言何意?”
“沈御史做事谨慎,布政使司的大人们若是什么都查不到,我等岂不是会被沈御史记恨。”
霍谨博轻笑道:“林员外多虑了,沈御史再谨慎,盐道衙门存放的那些账簿做不得假,每张盐引的去处必然记录得明明白白。”
话音未落,林司应四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
听到这里,他们哪里还不明白,霍谨博想要调查沈宣是假,威胁他们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