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眼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寒风从洞开的屋顶吹进来，吹得众人脸色都仿佛白了许多。

    被五条悟修理过的光头大长老不敢出声，二长老硬着头皮开口：“悟大人，星见光里对您不敬——”

    “呼！砰！！”

    呼啸的咒力从二长老耳侧疾驰而过，二长老背后的墙壁轰然倒塌，有细小的砖石土块飞溅开来，众人连忙抬手遮挡。

    二长老的外表最为狼狈，因为炸开的中心点就在他身后，他整个人一身的灰尘碎片，满是褶皱老人斑的脸皮还被尖利的碎片划破流血了。

    看着这群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长老们这么狼狈，五条彻心中暗爽不已，明面上他还要生气的说：“悟！你这是在做什么？！”

    “谁都不准去找光里！”五条悟冷声道。

    “这是我和光里的事，谁敢插手，我就把他变成这面墙！”五条悟直接了当的威胁。

    这个威胁太有份量了，没人怀疑五条悟不敢真的动手。

    神子的肆意妄为是他们自己惯出来的，所以神子的坏脾气他们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忍下去。

    五条彻看了一圈，长老们都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五条彻只好道：“好好好，我们不会管了。”

    “但是悟，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大家都期待着新年有一个好的开始，你身为五条家未来的家主，要以身作则，给大家树立一个好榜样，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这些话也就身为五条悟父亲的五条彻可以说说，他不说长老们是不会说的。

    但五条悟显然没有听进去的打算：“现在的家主不还是您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就走，干脆利索极了。

    臭小子，一点面子都不给！

    五条彻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在五条悟走后才敢出声冒头，明里暗里指责他这个父亲不尽心的长老们道：“唉，悟太任性了。”

    “多亏了长老们的教导啊，若非诸位的尽心培育，悟今日怎会如此出众呢？”

    当初他这个父亲想要教养儿子，但你们这些长老打着六眼需要更精心照顾的名头阻拦他，导致他这个父亲对悟毫无父亲的威严，现在反而来指责他没教好儿子？

    哪来的脸啊？！

    长老们各个脸色难看，却无法反驳五条彻的话。

    但现在想改，也没办法了。

    五条悟性格已定，神子的桀骜不逊是他们一手铸成。

    当天晚上下了雪，五条夫人听丈夫诉苦到深夜，临睡前不放心的到儿子的院子，查看照顾他的人是否尽心为他添被。

    结果轻手轻脚的刚刚进屋，就对上儿子那双蓝汪汪的眼睛。

    “悟？这么晚了你都没睡？”五条夫人惊讶的走上前，将因为五条悟翻身频繁而下滑的被子往上提，盖住五条悟的胸口。

    “睡不着。”五条悟睁着眼睛说。

    五条夫人想了想：“还在想光里的事吗？”

    五条悟的反常她身为母亲自然早就发现了，但是她在关于五条悟的事情上话语权很低，五条悟之前又一直抗拒交流，她也没办法。

    今晚五条悟难得有交流的意向，五条夫人心里很高兴。

    “嗯。”五条悟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能不能告诉母亲，你和光里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五条夫人温柔的说，“母亲比你经历的事情多，说不定就能给你出个好主意呢。”

    五条悟听进去了，他今天也是被长老们刺激到，不然还得在心里多憋一段时间。

    于是，五条夫人循循善诱，连五条悟对光里的“朋友兴趣论”都挖了出来，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听到五条悟说是因为她说过朋友之间要考虑对方的心情才那么说的，五条夫人呆了。

    她万万没想到，五条悟会把她的意思扭曲成这个样子。

    “……悟，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是因为对光里还有兴趣，才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吗？”五条夫人艰难的问。

    “才不是！”五条悟回答的很快。

    “那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五条悟犹豫了。

    “和光里一起玩时很开心，不管做什么都很开心……”哪怕是无聊的等待，也因为是光里而变得可以忍耐。因为适度的忍耐会换来足以填补这份无聊的愉悦，等待也有了意义……

    “你很喜欢光里啊，悟。”

    “嗯。”

    “交朋友看得可不是对方对自己的价值啊，兴趣也一样。那样得来的只是人脉利益，而不是真心相待的朋友。”

    “……”五条悟眨着眼睛，若有所思。

    “你说光里不在意你，我觉得他做得对。”

    “母亲！”五条悟下意识就想起身，被五条夫人按了下去。

    “你听我说，悟。”

    五条夫人看着五条悟的眼睛，孩童充满求知的眼神剥去了注视天空之瞳的不适，她耐心的说：“如果光里对现在的你说那句话，你是什么感受呢？”

    我喜欢光里是因为光里很有趣，能让我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换成光里对他说“喜欢悟是因为悟很有趣，了解了悟的所有秘密后，就不喜欢”的话……

    五条悟：“……我很难过。”

    非常难过。

    “那么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光里当时就跟你一样难过，悟。”

    五条悟睁大眼睛：“光里不喜欢我！”

    他用力的证明这一点，表示：“他才不会跟我一样难过的！”

    “悟，”五条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发，“是你先让光里对你失望，光里才不喜欢你的。”

    “因为你先说了那种话，你说你自己在心里考虑过没问题，觉得光里也没问题，这是你的错啊。”

    “我让你考虑到别人的心情，不是让你独断的用自己的心情去站在别人的位置考虑。”

    第一次被明明白白的指出是他错了的五条悟久久难以回神。

    一直以来，别人都告诉五条悟他是正确的，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正确的，五条悟便这么认为了。

    他不会做错事，所以在这段友情上有错的人是光里，光里应该主动向他低头，赔礼道歉。

    但事实上，错的人是他，是五条悟。

    是他从一开始就将这段友情划上了句号，只以单纯的兴趣规定这段友情维持的时间长短。

    可是人的感情不是用兴趣支撑的。

    凭心而论，他现在喜欢的，是光里的秘密，还是光里本人？

    是光里本人。

    和光里相处很舒服，和光里玩很开心，哪怕一起看故事书都特别满足，不觉得幼稚无聊……

    最初吸引他的，的确是光里的秘密没错，可真正吸引他在光里冷淡的对待下不断去找光里的，不是秘密，是光里。

    他喜欢光里。

    “母亲，我该怎么做？我不想失去光里。”五条悟回过神后，就急忙向五条夫人请教。

    五条夫人莞尔一笑：“知错就改是很好的事，那么，就先找个机会向光里道歉吧。”

    “明天！明天可不可以？！”

    “时间有点紧张，悟，你已经准备好该怎么对光里道歉了吗？”

    五条夫人对想说话的五条悟眨了眨眼：“不要那么仓促，你应该有很多话想对光里说，所以你需要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于是这一准备，就准备到了2月3日节分，全国各地神社祭典的日子。

    五条修太被五条悟抓了壮丁，一起研究该怎么道歉才更有诚意更正式，打一架和好被五条悟直接pass，送礼物就成了首选。

    但该送光里什么礼物才能让他开心成了难点，因为五条悟不知道。

    五条悟这时才发现，光里没向他透露过自己的一点喜好，譬如说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除了饮食清淡不像他一样嗜甜以外都不知道。

    光里说过喜欢狐妖，因为骑着跑起来不颠簸，可是他找到的狐狸光里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总之五条悟一直为难到了节分当天，因为要参加北野天满宫祭典的他一大早就被叫起来，被伺候着穿上了一身很隆重的纹付羽织袴后，他就觉得现在自己穿得很正式，可以去找光里道歉了！

    至于礼物……还是问过光里喜欢什么再送！不然他送的光里不喜欢就弄巧成拙了！

    于是，这就是五条悟一大早闯入星见家的缘由了。

    前面说过，星见家周围有着隔绝咒灵的结界，而星见宅也设有防备外人的结界。

    五条悟之前来都是光明正大到访，结界没有触发，他这次直接闯进来，是利用了六眼之便，看穿结界的弱点破绽轻松潜入。

    虽然没有惊动星见家其他人，但是光里感知到了。

    过去光里没有贸然布置聚灵阵，是出于各种考虑，但不代表他就不布置感知防卫的阵法了。

    光里被惊动后，就起床披上外套，准备出门查看情况。

    但不陌生的咒力以及直奔他而来的明确目标，让光里动作慢了下来。

    光里打开门时，五条悟正好准备敲门。

    只敲了一下的门被突然打开，两人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让五条悟眼眶有点红。

    重新置身于光里周身宁静的《清心诀》范围内，望着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五条悟脑子转得飞快，嘴巴却突然笨得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将手里紧攥着的东西往光里面前举。

    那是一张被捏得有些皱巴的新年贺卡。

    被写满了的贺卡上字迹工整清晰，端端正正，而且还都是用汉字写的。

    光里从五条悟手里抽出那张新年贺卡，对他说：“谢谢你的贺卡，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五条悟有点忐忑，“光里，你不看吗？”

    “必须现在看？”

    “不是！”

    五条悟连忙说：“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说的。”

    他眼巴巴，眼神极为期待的注视着光里，脸上的神情没有往常的骄傲，反而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光里，我们能不能从现在开始，重新做朋友？”

    光里看着他：“重新？”

    “嗯，重新开始！不是因为秘密，而是因为——”

    五条悟满脸都是郑重的说：“光里，我喜欢你！”

    想跟你交朋友，想跟你玩，都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而已！

    “我知道了。”光里点了点头，“以后不要再偷偷闯进来了。”

    五条悟心中一急：“我是认真的光里！”

    “没有说谎骗你！”

    “嗯，我知道。”

    光里扬了扬手中的卡片：“接下来你应该还有事情要做，而我也要看这上面的内容。父亲，劳烦你送五条少爷了。”

    终于察觉到有人闯进家里的星见恭人赶过来了，他来得匆忙，睡衣外只穿了件外套，手里还拿着那把大砍刀。

    星见恭人看着五条悟皮笑肉不笑的说：“没问题光里，交给我了。原来是五条少爷啊，我还以为是哪只老鼠闯进来了呢。”

    五条悟一把抓住光里的手腕急切的问：“你还没有回答我！”

    朋友！还可不可以当朋友！

    光里一个眼神看过去，他跟个小可怜一样迅速松手，眼睛雾蒙蒙的盯着光里。

    这小子真不简单啊，能屈能伸将来一定了不起！

    星见恭人一边想着一边大步走过去，内心希望他儿子能给五条悟来个狠的。

    光里屈指朝五条悟弹了个东西，星见恭人还没看清楚就被五条悟一把握住藏了起来。随后五条悟也不阻止光里关门了，笑得开开心心的看着光里关上门，被他请走时，也是一副美滋滋的模样。

    星见恭人有点看不懂两个少年的互动，不过他也看明白他儿子会给五条悟东西是说明两人和好了，他隐秘的希望落空了。

    被送回五条家的路上，星见恭人看到五条悟嘴里在吃什么，他没在意，只以为五条大少爷随身带了什么糖果之类的。

    但只有五条悟和送礼物的光里知道，那是光里用灵力为五条悟特制的糖。

    吃一颗能补足六眼一整天的消耗，光里送了五条悟三颗。五条悟认为这是光里约他三天后见面的意思，虽然他并不想忍到三天后再见，还决定要好好珍惜剩下的两颗糖。

    这可是他们和好的证明！是纪念！吃一颗都有点过分了，但是不吃的话熬了一宿都没睡的他脑袋会疼，所以剩下的两颗必须珍藏起来！

    ——

    卧室内，光里看完五条大少爷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的“认错坦白书”，嘴角多了一丝轻笑。

    确实有在努力认真的反省呢。

    虽然有时候努力不一定有效，但是这一次……

    光里从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了一本过去睡前经常翻阅的画册，将这张吐露了真心的贺卡夹了进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年纪尚小，有试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