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 这一刻两位老父亲看向沈谬的眼神更复杂了。
一个是想着女变男的小公主似乎会孵蛋也并不是说不通的事情，似乎......还有些贤惠？
另一个则是想着这人类又漂亮又会孵蛋，怪不得小龙崽这么喜欢。
于是逐渐的, 沈谬发现一龙一人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欣慰和慈爱起来。
“......”
怎么说呢，
就像......封建婆婆看见了心目中最是贤惠持家的儿媳妇。
“......”
不知道为什么, 跟江绵绵呆在一起的时候, 沈谬总会冒出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和比喻。
其实当时, 江绵绵问他会不会孵蛋的时候, 沈谬只想着先答应下来，毕竟，上次江绵绵拒绝他的理由就是不能生蛋。
万一这次说不会, 就再没有机会了怎么办？
这样想着，漂亮的钢琴家当时才点了头。
不过他也不算是说谎。因为当年沈谬初中上生物课的时候，老师组织过一次趣味实验，让学生们孵化一只鸡蛋。
那个时候沈谬认真查阅了资料，用简易的材料做了一个恒温孵化箱，最终全班只有他一个人成功把小鸡仔孵出来了。
只是后来，有几个男生恶作剧, 把小鸡弄死了。
“........”
但这也能算是......会孵蛋吧。
何况江绵绵只说孵蛋，并没有说孵什么蛋。沈谬的回答和点头，也不算是说谎。
只不过有了黑龙的先例在前, 在场者对孵蛋的理解中，都是母亲用身体去孵的。于是这一刻，沈谬的形象在两位老父亲的眼中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要解释吗？
沈谬看着满脸兴奋骄傲的绵绵, 最终还是没有解释。
钢琴家垂下眸子, 无声勾唇, 露出浅淡的笑。
【算了, 就让她开心开心吧。】
反正，沈谬对如今自己的形象也没有什么想要挽回的欲|望了。
比起曾经冷漠到长满尖刺的那个少年，比起噩梦中沾染血腥污秽的犯罪集团头目，沈谬还是喜欢现在这样。
呆在她身边，轻轻松松，快快乐乐，每天都经历一些奇怪幼稚却非常开心的事情。
就像.......生活在一个充满欢乐的彩色童话故事里。
沈谬以为这份童话会一直持续下去，
然后，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毕竟从现在来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和绵绵和好如初了，而且，也对她告白了，虽然被拒绝过一次，但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似乎，并不是这样。
因为这一段插曲过后，沧宇从塌陷的沙发中起身，他的表情变得正色起来，
“总之不论如何，我这次来是要带崽崽回去的。”
黑龙要带绵绵回去，回到原来的世界，并且不再回来。
“.........”
沈谬怔住，下意识抓住了少女的手。而江淮生的反应更加夸张一点，他直接大步上前将绵绵挡在身后。
此时此刻，就像是电视新闻里面最戏剧性的事情，养父母把孩子养大了，亲生父母找回来，说要带小孩走。
如果说只是回去看看，那自然是可以的。
但是永远不回来
“不可能！”
黑龙皱起眉，
“人类，虽然很感激你在这段时间庇护了幼崽，我们龙族也愿意承认你的养父身份。可你也应该知道绵绵是龙，自然要回到龙族的世界。”
精灵大祭司的魔法撑不了多久，更何况，正处于净化中的光明神马上就要成功，到那时——
“一旦两个世界的通道关闭，绵绵身上的魔法来源会枯竭，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普通人类。”
因为两个世界有连接着的通道，所以这个科学的人类世界才会出现魔法的痕迹。
一旦通道关闭，人类世界的魔法就不会再存在。而身为魔法生物的龙，自然也会不存在。
更何况龙族绝不会容许自己的珍宝流落异世界，逐渐暗淡，碎裂。
这一刻，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江淮生和沈谬都同时将目光投到了少女身上，她抿着唇，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了。
——绵绵的确早就知道了。
刚才在浴室给黑龙放洗澡水的时候，她就问过了。
“沧沧，除了你还有别的大龙来吗？”
“噢噢对了，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人类吗？要怎么才能变回龙的样子呀？”
绵绵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回去的办法，也没有想通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可是黑龙却是自己来的，还是以龙身过来的。
“没有别的龙了，只有我一头龙能进来。”
沧宇摇摇头，
“崽崽你忽然消失后，所有龙都急疯了，我们找了很久很久，”
其实幼崽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事情。绵绵也经常跑到人类世界去偷看人类小公主。或者飞到另一边大陆，去巨木森林里偷蜂蜜吃。
光明神堕暗以后，魔息也跟着变得稀少，虽然龙族没落，但实力依旧是在金字塔尖端的。
而绵绵虽然还是幼崽，但实力已经可以达到成年龙的一半，万一真的遭到了危险，只需要叫一下，整个龙族都听得见。
所以大龙们很放心小幼崽出去玩，玩个十几年，几十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这样的时间，对龙族来说不过打个盹的功夫。
两个世界时间流速并不一样，人类世界的一年等于魔法世界的百年。
当幼崽消失了百年之后，巨龙族长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搜寻了整个大陆，沿着小龙崽的气息，最后止步在了光明神堕暗的禁地。最后焦灼的龙族不得已去找精灵帮忙，所以黑龙才来到了这里。
“精灵大祭司占卜的结果显示，崽崽你被卷入了异世界的通道。”
得到这个结果，龙族自然是要来把被困住的小幼崽捞回去的。
不过要想进入神明禁地，还要找到异世界通道，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龙族联合精灵花了数百年，才勉强找到正确的位置。
至于为什么只有沧宇能进来，是因为当初黑龙保护龙蛋的时候，他的血滴到了绵绵的龙蛋上，又沾染过堕神的污秽，
他与两者都有着一丝微妙的关系，所以才可以被精灵大祭司送往异世界，
“不过，我呆不了多久。堕神不知道正在被谁净化着，看起来......”
黑龙的低头，看着已经长出来的腕骨，
“似乎快要完成了。”
他看向绵绵，摸摸她柔软的发
“一旦光明神恢复神格，异世界的通道就会关闭。两个世界会切断所有的联系，永远隔绝。”
绵绵被黑龙拥入怀中，后者的声音带着些许后怕的轻颤
“不过还好，崽崽，我在那之前找到你了。”
“我会带你回去，我们回龙山。”
“族人们为崽崽准备了很多很多漂亮的金子，宝石，珍珠和翡翠。”
“还有很多很多，你喜欢吃的蜂蜜和糖。”
“族长如果看到你不仅平安，还变得这么强大，一定会特别开心。”
“.......”
黑龙说了很多很多，都是绵绵曾经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
但是她在听到那句，两个世界会永远隔绝的时候，就愣住了。这就意味着，绵绵需要做出一个抉择。
一边，她深爱的族人。
一边，是她得到的人类家人和......小公主。
他们都，深深地爱着她。
绵绵抓住黑龙的袖子，
“可以，带人类一起回去吗？”
她的声音很轻，可黑龙还是听清了。后者诧异，但还是给出了否定的回复。
“不行，人类孱弱的身体承受不了，会死的。”
所以，选择早已经确定了。
.......
一片寂静的此刻，江淮生终于缓缓回神。
人类比起龙族，寿命极其短暂，所以他们会在有限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情，比如学习，比如成长。
比如拥有比龙族更加成熟聪慧的思维和头脑。
江淮生从对方短短话语中提取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绵绵是龙，必须回到龙族的世界，否则，她就会变成人类，失去所有的特别。退一万步讲，哪怕绵绵可能会愿意留下，但龙族不会同意。
江淮生深爱着龙崽，哪怕他得知对方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依旧用满腔的父爱陪伴她长大，并给予全部的保护和爱意。
可龙族对绵绵的爱，并不会比他少。否则不会倾尽全族之力来找寻幼崽。
所以最后的结果......
江淮生对上那双冰冷而危险的绿色竖瞳，清晰地意识到——
这头黑龙要带走幼崽，并且，势在必行，不惜代价。
......
第二天，绵绵跟着爸爸坐飞机回了S市。
黑龙和沈谬也一起。
沧宇说，回去的日期定在一个月后，因为那个时候魔力是最充足的时间。
卓晚舟带着妹妹在家等她。
当年明艳的女明星褪去了浮躁和不安，在岁月的洗礼中变得从容又优雅。她这些年依旧还在拍戏，但每年只接一部有质量的本子，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不过这些年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留给了家庭。
曾经为了挤时间把自己饿出胃病的卓晚舟，如今会烧得一手好菜，会做各种手工，同样，她也能够坦然地面对过去，面对自己不堪的原生家庭。
她不再自卑，不再仇恨，但也不会感激过去的苦难。
她只感激相爱的丈夫，教会她怎么去做一个母亲的龙崽，以及愿意原谅她曾经过失和伤害的小绵。
所有的事情，卓晚舟都听丈夫说过了。
于是等到绵绵回来的时候，她做了很大一桌的菜，都是绵绵爱吃的。只不过出乎意料地，卓晚舟并没有表露出特别伤感的模样。
吃过晚饭，绵绵坐在床上，依偎在妈妈怀里，妹妹则是靠在另一边。在这个陌生的人类世界里，除开小公主，绵绵其实最喜欢的，是卓晚舟。
在龙崽眼中，对方是一个优雅，睿智，温柔，还同样强大的人类女性。
龙族慕强，除开实力的强大，还有智慧的强大，比如精灵，他们的武力完全比不上龙族，可依旧靠着智慧和魔法赢得了龙族的尊重。
这位人类母亲陪伴着她长大，教会她礼貌，尊重，宽容，成长，以及很多很多，在龙族学不到的东西。
温柔的母亲总是会用最恰到好处的方式，引导着绵绵明白世间的道理。
“其实，”
卓晚舟摸着龙崽的头，嗓音低柔，
“是绵绵教会了妈妈很多才对。”
“嗯？”
少女抬头，她不太明白。
“因为绵绵教会了妈妈，怎样去做好一位母亲。”
卓晚舟曾经的自卑，执拗，迷失，源于童年的伤口，都在和龙崽相处的过程中逐渐愈合，她不再把事业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而是终于肯袒露脆弱的内心，去拥抱自己爱的人。
“能够遇见绵绵，成为绵绵的妈妈，对我而言，其实是特别特别幸运甚至幸福的事情。”
卓晚舟觉得自己先是花光了前半生的运气遇见了江淮生，并与之结婚生子，而后半生的运气大概，全部都用在了遇见一只来自异世的小龙崽身上。
绵绵抱住她，
“妈妈想过不让我走吗？”
“想过啊。”
卓晚舟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妈妈终于知道地精的毒草是什么味道了，原来真的是闷闷的，疼疼的，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龙崽第一次看见卓晚舟哭时的感受，没想到，对方一直记到了现在。
漂亮妈妈抚摸着她的脸，眼底微微泛起些许潮湿，可她的声音依旧如从前那般温柔，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和未来，绵绵也一样。就像笼子和鸟儿的故事，妈妈更喜欢身为龙崽的绵绵，因为那是绵绵最喜欢，最骄傲的翅膀。”
“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才最开心，哪怕以后见不到了，但是妈妈知道绵绵的未来过得开心又平安的话.......”
“——就已经足够了。”
哪怕卓晚舟现在说的这般温柔又坚定，但等到她离开之后，龙族敏锐的五感还是让绵绵听见了她崩溃又痛苦的哭泣声。
卓晚舟就是这样的性格，她总会把不好的情绪压抑在心底，伪装出强大坚韧的模样。毕竟，与其让绵绵为难，悲伤，不如努力忍住，让女儿更少一些负面低落的情绪。
至于卓小绵，爱哭的人类幼崽抱着姐姐呜呜咽咽哭了一晚上。但她到底还是像卓晚舟的。
或者说，同样被母亲悉心用爱意教养着长大的小孩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只想着用恶作剧，或者哭闹来留住家人。
“那姐姐可以永远记得我吗？”
“嗯，当然了。”
绵绵点头
毕竟卓小绵也算是她亲手养大的崽崽。
第一个周，绵绵跟很多人道了别。
她的家人，朋友，老师。
余下的时间，都陪在家人和小公主身边。
如今的情形，让沈谬想到了他十四岁决心走的那年。只不过他和江绵绵的身份发生了对掉。
这一次，离开的是绵绵，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于是一时间，他们好像忽然就理解了当初彼此的感受。
因为责任，沈谬必须要出国为母亲平反，因为责任，绵绵必须要回到魔法世界，肩负起龙族的未来。回到那么多等着她，担心着她的大龙身边。
但也因为爱和羁绊，沈谬在离开前挣扎又痛苦，而绵绵同样尝到了这样的情绪
同时，沈谬这次作为被留下的那一方，也体会到了当年小孩的难过。哪怕知道，甚至已经拥有成年人思维，沈谬也完全能够理解理解对方要离开的原因，但还是接受不了。
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丢弃的感觉。
或许，当年的小孩也是这样。
沈谬可以给曾经自己的做法找出无数理由，可现在才发现，哪怕理由那么多，也改变不了当时江绵绵以为自己被他抛弃的认知，和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