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044章 时机(1 / 2)

    其实贺子越不知道, 他这番话,对其他人来说,颇有振聋发聩之效。

    寒门士子的出路在哪里?这些人都已经想过了无数次, 他们以前只觉得, 是因为世家堵塞了道路,他们才不能出头,如今皇后打通了这条路, 愿意任用他们,就万事大吉了。

    可事实上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寒门子弟入朝为官,甚至占据高位的。可即便是他们, 要在世家的眼皮子底下援引更多的寒门子弟入朝,却根本不可能。

    一个人能做的事实在太有限了。

    就算现在,他们那么多人通过科举入仕,但世家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占据要职, 彼此之间必然还有一反正都。

    他们官位既低,又是一盘散沙,世家要压制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成为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 才不会轻易就被打压下去。等到站稳脚跟之后, 再不断吸纳新人,壮大自身,才是长久之计。

    难怪贺子越消息灵通、头脑活络,原来是家中有这样一位长辈在引导。

    虽然未曾见过, 但所有人都对这位长辈肃然起敬。

    这些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也不是看出来了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是对方见解独到, 又思虑周祥,连方案都替他们想好了。

    但他们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因为这件事太大了。

    实话说,作为读书人,谁心里没有几分傲气,又有谁胸中不怀着出将入相、报国兴家之志?何况他们几个人,自觉在所有士子之中也属于佼佼者,对于即将到来的科举,更是踌躇满志、胸有成竹。

    但是要他们站出来领头,把所有的寒门士子都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势力,依旧有点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让人忍不住怀疑: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不过毕竟是年轻人,短暂的质疑之后,责任心和志气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现在做个领头人都不敢,将来又如何执掌朝政,管理天下亿万黎民呢?

    再说这种事总要有人做,现在既然没有别人,那就由他们来做吧。

    陆谏先放下碗,“干了。”

    这一瞬间,他素来温和带笑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一直被主人掩藏的,属于年轻人的锐意和傲气。

    “跟世家作对,我喜欢。”高渐行也平静地放下筷子。

    穆柯见状,默默捞起袖子,露出被绑在手臂上的袖中箭,“我用它杀死过一个胡人兵。当时他离我只有五步远,我很慌乱,以为死定了,结果活下来的是我。”鬼门关前走一遭,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贺子越将视线转到阿喜身上。

    阿喜有些慌张,“我……我也要说吗?”

    “当然,你不是我们的一份子吗?”贺子越理直气壮。

    要知道,办成这件事情,可是他帮阿喜从姑姑那里要来的考题,她才是重中之重!

    阿喜看看他,又看看高渐行,再看其他人,见所有人都面带鼓励之色,便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就跟阿越一起给你们打杂吧。”

    高渐行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但阿喜对自己说出口的称呼却浑然不觉,高渐行也只好气闷地瞪着贺子越。

    可惜贺子越正处在激动之中,对他的瞪视浑然不觉,还觉得高兄这是有血性的表现呢。他轻快地拍了一下手,“地点我觉得不用再选别处,就在附近找地方搭个台子就行。这些事交给我和阿喜,三位兄台就先揣摩一下腹中的锦绣文章,想想如何惊艳天下士子吧!”

    “我有个提议。”陆谏说,“到时候可以将几位巡考官请来,先为大家讲几课,也算是为文会定个主题,免得大伙儿越说越杂,千奇百怪,失了主题。”

    这事他其实是很熟悉的,因为在挺秀山上的时候,依附而来的士子太多,老师便会定期公开讲课。他讲完课之后,便是士子们畅所欲言的时候。往往一堂课讲完,大家都能有所得。

    老师那时就常说,学问和真理都是越辩越明的。不过,也不可乱说一气,反而弄得人云里雾里。

    “妙啊!”贺子越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如此一来,便不需咱们费心去请那些士子了。开了头,知道了好处,他们就会主动参与。”

    “陆兄言之有理,这文会虽然是畅所欲言,但还需有个主题。”穆柯说着,又转头看贺子越,“你家长辈,没有再提点你些什么?”

    贺子越挠头,“没有,她老人家说,叫我们自己动动脑子,她什么都想好了,那就不是我们的能耐了。”

    果然集思广益是对的,他之前就没想到这一点。

    没有一个主题,大家各执己见、理念不一,就算是陆谏、高渐行和穆柯这样的才子,想要说服所有人也不容易。有了一个议题,围绕着它来辩论,才容易看出高下。

    所以这个题目,须得是争议性极大,又容易出彩的。

    高渐行道,“不是要请先生们来讲学吗?不如到时候就请他们拟个题目。”

    “不好。”贺子越立刻拒绝,“还是我们定了题目,再去请人。”

    先生们端正持重,给考生拟的题目一定也是最四平八稳的。这种题目,或许于考试颇有益处,但对他们这个文会来说,就没什么意思了。而且,那些东西必然是圣人说过,后世无数人做了注解的,也说不出太多新意。

    陆谏便问,“那依你说,定什么题目好?”

    贺子越脑子一向转得很快,此时听到陆谏的提问,他以手至颐,视线在众人身上乱扫,很快就定在了阿喜身上,“有了!”

    高渐行顿觉不妙,正要开口阻止,贺子越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我看,不如就定个‘嫂溺叔援’!”

    “贺兄!”这回连陆谏都惊住了,“慎言。”

    “慎什么?”贺子越满不在乎,“我大越不以言论获罪,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话大概也只有他能说得出来了,因为他知道贺星回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嫂溺叔援,讲的是男女大防,而贺星回现在以女子之身执政,难免要跟朝臣们时常接触,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合适的。但是,贺子越觉得这就跟嫂溺叔援一样,是“权也”。

    既然没有什么不正当性,那就是可以说的。

    陆谏深吸一口气,“贺兄,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倒觉得,这个议题也没什么不好。”穆柯说。

    众人顿时转头看向他,穆柯不慌不忙道,“咱们之所以担忧,无非是怕犯了皇后殿下的忌讳。可是这种事,天下瞩目,咱们不说,也总有人会说。而且是背后说、私下说、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着说。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说,将是非对错辨他个明明白白。”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不定,这才是殿下更想看到的。”

    “穆兄这一席话,真可谓鞭辟入里、发人深省!”贺子越立刻高兴地拍他的肩膀,“有见地!”

    穆柯淡淡地拨开他的手,“你以为都像你?只作惊人之语,别的丝毫都不考虑。”

    “这不是有你们替我想着吗?”贺子越的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见高渐行不说话,又凑到他身边,“高兄,你的意思呢?”

    他朝阿喜看了一眼,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我是想,殿下朝事繁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征选女官。按照以往的旧例,就算是再后宫中任职的女官,也多是从寡妇中择选。如今她们随侍在皇后身侧,难免接触朝臣,容易引人议论,这人选就更需好生斟酌了。”

    高渐行立刻明白过来。

    虽然他觉得,以阿喜的聪明和学识,入选女官并不难。但她年轻貌美,说不定反而会因此被拒绝。

    若是现在就把这个“权”字跟女子参政之事定死在一起,往后就没人会再拿这个来说嘴了。

    他一面气闷,觉得贺子越一个外人,倒比自己这个亲人更加妥帖,一面也觉得这事确实可行,出于一种难以言述的愧疚,他沉声应道,“我回去就开始写文章。”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此事就定下了。”贺子越高兴地分派任务,“请先生们讲课的事,就由你们三位出面,没问题吧?”

    “没问题。”陆谏一口答应。按理说,这个议题,几位先生说不定会有些为难。可别忘了,他们是被皇后征召入朝的,在这件事上,天然就有了立场,这种事上,可不能不出力。

    贺子越又看向阿喜,“咱们去找一下严酩,这事还得请他帮忙。”

    办一场文会,成本可以很低,什么都不准备,直接把人聚在一起,题目抛出来就够了。但过于简陋,既不符合文士的气质,这场文会的影响力也很难扩大,所以贺子越要做个“广告”。

    小时候在庆州住的那几年,经常能看到些新鲜东西。后来回京之后,他还奇怪,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还没传到京城来?等到年纪渐长,才渐渐领会了贺星回在这件事上的良苦用心。

    那时候庆州还只是个藩国,要是声势太大、名声太响,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如今庆王正位、皇后监国,也该让京城的百姓们长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