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2 / 2)

    余乐很遗憾,但也不强求,点头:“行。”

    白一鸣用的工具余乐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看模样很像个除草机,但工作原理完全不同。它很沉,圆盘压在地上,会将硬了的冰打碎,最后在犁过的雪面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雪会很快变得松软。

    但小型工具能够处理的只有坡面五厘米左右的深度,这也是白一鸣不让余乐去跳台的原因。

    万一摔了,那下面可以坚冰,会受伤的。

    白一鸣操作工具很熟练,余乐两次想接手他都没答应,于是余乐就侧坐在栏杆上,跟着白一鸣的动作,也慢慢地往下滑。

    “你怎么会这个啊?”余乐歪头,“你回家还干这个?”

    “嗯。”

    “真的?”

    “除了滑雪,别的也没事干,练累了自己就平雪。”

    “累了睡觉,看看书啊。”

    白一鸣的嘴角抿直,没说话。

    余乐叹气,拍了拍白一鸣的肩。

    地上笔直的雪线弯曲了一瞬,白一鸣转头看向余乐。

    余乐说:“不至于你读书这事儿你爸也不让吧?”

    白一鸣摇头:“平时要上学。”

    “那么?”

    白一鸣又不说话了。

    白一鸣熟练地使用工具,将余乐要用上的道具周围走了三遍,用脚反复踩踏,确认OK后,他将工具一关,就沉默地往下走。

    余乐就坐在平桥的尾端看着白一鸣,叹了一口气。

    要把白一鸣的情况告诉别人,估计还得说他矫情,这么好的条件和成绩,可以说是滑雪世家,还一心向学,有病吧?

    但这就是白一鸣的现状,他或许并不是想要读书高考,他只是想要脱离自己被完全掌控的人生,因而在无法摆脱的情况下,连带着自己的性格也变得孤僻,极难相处。

    他像一个窝在壳里的蜗牛,整个缩进去,就留下一对触须感受这个世界,冷淡又黏糊地守护着与他们的友情,躲在壳后面悄悄地看了又看。

    有点儿可怜,也挺可爱。

    所以在白一鸣再回来的时候,余乐就用最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然后积极地讨教着各种各样的滑雪技巧。

    即便白一鸣不愿意接受现在的生活,依旧不能改变他是现在国内最天才、最年轻的滑雪运动员。

    被别人需要的感觉,也会带去幸福感。

    这天比完赛,余乐从中午到下午都没有离开,累了就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训练。

    白一鸣的话并不多,也没有指点江山的意思,该说的时候说,大部分时间沉默。但他很快就把破冰的工具拿出来,继续开发其他道具的坡面,因为他认为余乐会需要训练。

    余乐确实需要,道着谢,认真训练,如果表现的好,他就会看见白一鸣脸上的满足感。

    后来快四点的时候,白一鸣接到了一个电话,脸上才洋溢出的那点儿快乐,像天空薄薄的云,风一吹就散了。

    他爸叫他回去吃饭。

    “走了。”白一鸣把电话收起来,低着头往下走。

    余乐把滑雪板取下,抱在怀里快步追了上去,“我也走了,累的都跳不动,特别想找个地方躺下。”

    白一鸣点头:“斐老师。”

    “嗯,回去就找他,你也要好好休息,明天上午还有比赛。”

    仔细地叮嘱一番,两人在滑雪馆的大门口分开,一个往上去,一个往下走。

    走出两步,余乐回头,对白一鸣摆手:“明天见啊。”

    这话突然让满脸沉重的白一鸣笑了起来。

    他点头。

    再离开的时候,脚步似乎轻了一点。

    ……

    余乐回去的时候,程文海已经回去了,余乐累的往床上一趴,就咸鱼似的摊着一动不动。

    程文海看他这样儿,建议:“我把斐老师叫过来?”

    “好。”

    程文海打了电话回来,看他还原本的姿势摊在,叹气:“太拼命了吧,今天成绩不是很好?”

    “哪里好了。”

    “第二名不好?”

    “可以完成的没完成,到处都是问题,明明可是拿更高的分,却只有第二名,哪里好了。”

    程文海趴在床边笑:“乐儿啊,你变啦,第二名都满足不了你啦?”

    余乐眉梢一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来个假的听听?”

    “我们是职业运动员,是华国最强的自由式滑雪运动员,我们以后的对手是其他国家的运动员,我们是要为国争光的,当然要精益求精,力求完美。”

    程文海“哈哈”笑,“那真的呢?”

    “我特没不服!要没有屁股蹲那一下,我比孙毅分高,第二凭什么让我满足,我是奔着冬奥会去的,对手是国外的运动员,国内我都拿不了第一,到了国外还比什么?”

    程文海锤着腿笑:“哈哈哈哈,好赖都是你说的,你脸还真大,就知道自己一定能拿到奥运资格?”

    余乐说:“现在不就是在争夺资格的过程吗?不拼命,资格从天上掉下来啊?”

    程文海一下就不笑了。

    好一会儿,程文海说:“乐儿,我特别喜欢你看的明白,而且也拼命争取这一点。说真的,要不是你老是用这种不服输的劲头儿,在我身边晃来晃去,估计我都退役了,也不会想来滑雪队再试试。”

    他盘腿坐在地上,头趴在床上,深深看着余乐:“我也在想,来滑雪队就好像在开始我的第二段生命,都有过一次经验了,这次怎么都要更好是不是?如果只是想在国家队混个退休工资,我一开始就应该躺平等着。”

    接着他打断余乐说话,笑道:“反正就是挺高兴和你当兄弟的,有你在身边儿,我就觉得总会生出力气往前跑。”

    余乐觉得这话怪肉麻,正要反驳两句,结果亲口说出话的程文海,猛地直起身子,搓着自己的手臂:“妈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算了,还是去气气丁瓒好了,他最近都不搭理我,我就得逗逗他。”

    余乐抬手拉住程文海:“你别惹他,他真会揍你的。”

    “我现在在蛤喇子雪山,他有本事就来揍我啊!”

    余乐觉得距离真不是问题,惹毛了那头藏獒,他未必不会千里奔袭,就为了咬你一口,撕你一块肉下来。

    但正要劝的时候,敲门声响,程文海弹跳起身,风一样的开门去了。

    门被打开,手里提着医疗箱,剑眉星目的斐医生走了进来。

    余乐躺平,算了,先理疗吧,他真的受不了了,浑身都疼的厉害。

    理疗结束,余乐又强撑着去吃过晚餐,才八点过一点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就是第二天早上。

    一觉足足睡了十一个小时。

    不过今天余乐没有比赛,他也不打算再练,坡面障碍技巧的决赛要滑三轮,在拼尽全力的赛场上,体力的留存很重要。

    如果可以,余乐想一直躺在床上。

    可惜他昨天答应今天上午去看白一鸣比赛,再说今天程文海和石河也有比赛,他必须起床。

    起床洗漱吃饭,余乐跟着上了送运动员去索道的大巴车。

    今天上午的比赛主要是成年组的空中技巧和未成年组的U型场技巧。

    国家队的空中技巧开展的早,U型场地也是一样,这两个项目华国的整体水平在世界都排在前面,时不时的就会在某场世界级的比赛拿到奖牌,也拿过冠军。

    关键在这两个项目上,男队和女队发展的都不错,比较平均,因而今天有比赛的人很多。

    29名新老国家队员,一共出发了17人,男9人,女8人,何宇齐自然也在其中。

    何宇齐作为华国自由式滑雪国家队的“一哥”,其实存在感并不强。

    一来是性格的原因,不爱多话还一心想退役,又佛又丧。二来就是他的成绩也算不上毫无争议的强,不过是世锦赛第二名的成绩,比起谭婷的坡面障碍技巧世界冠军,以及还在未成年组混的白一鸣那闪闪发光的成绩,何宇齐在队里的威信也稍显不足。

    但不管事、不张扬也有好处,就是何宇齐的朋友很多,没有什么天然的敌人,即便是骄傲如孙毅,也会对何宇齐有个基本的尊敬,最多在暗地里觊觎一下他的“一哥”位置。

    所以何宇齐身边一圈都围坐着人,随时聊着什么。

    余乐上去,何宇齐停下交谈看他:“今天要上去?”

    余乐说:“看比赛。”

    “行,看看空中技巧的比赛也好,我听我国外一个朋友说,坡面障碍技巧不是从X-Games改过来的吗?咱们不是已经申请了下届的冬奥会吗?想把大跳台和团体赛也申请进奥运,所以资格具体怎么拿不好说,雪协那边有人提出要把大跳台和坡面障碍技巧兼项,如果这事儿成了,你就还得练空中技巧。”

    余乐完全没听过这事,立马就在何宇齐身边站定,惊讶:“真的?”

    “有这个说法,最后怎么算积分,我们可说不算,但确实是有这个风声。”

    “柴教没说过,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告诉过他,只是小道消息,就算是真的,也是六年后的事,我看柴教肯定是先抓你的坡面障碍,一步一步来吧。”

    车子启动,余乐在后面找了个座位坐下,程文海和石河都坐在他身边,三个人嘀嘀咕咕得聊着何宇齐嘴里的“小道消息”。

    程文海说:“那你还要兼项大跳台?”

    石河说:“怎么还两项算一个积分呢?”

    “那怎么办?乐儿的坡面障碍技巧主项是肯定不改了吧?”

    “都是新项目啊……”

    余乐觉得何宇齐说的对,“六年后的事捕风捉影跟着紧张,还不知道国际雪协和奥委会那边儿到底怎么想呢,先顾好眼下吧。”

    大巴车在清晨微弱的星光里前行,一直到他们坐上缆车,在缓缓往山上去的过程里,余乐看见太阳从山的那一边升起,照亮一片厚厚的云海,金色的光辉洒落在云层上方,在他眼前呈现出犹如仙境般的美景。

    就连心情也仿佛得到了洗涤,变得无限宽广,那一点不确定和焦虑感,很快就被他压在了心里深处。

    今天是比赛的第二天,山上没有第一天那么热闹了,观众大概少了三分之一,很多人在上山后选择自己去体验滑雪,最多在必要的时候,在绳网的后面看看比赛。

    余乐下车后,直接去了观众台,有点为难地看着分别处于看台两端的观众席,叹气。

    观众席很长,位于三栋建筑物的上方,中间用桥连着,比赛期间主办方在桥上铺了地毯,又解开上锁的大门,允许观众在不同的建筑物上游走。

    串联起来的三栋建筑物像个月牙形状,中间最厚实的部分就是游客滑雪中心,修建的很气派,每天接待上千名游客,不但是蛤喇子镇镇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也与国家滑雪队的收入息息相关。同时这个游客滑雪中心的看台不仅可以看见两侧的雪道,同时还可以看见一条高山滑雪的雪道。

    两边的建筑物却是朝两侧躬出,相对于修建豪华的是余乐此刻站着的部分,正前方有两个举办过世界自由式滑雪锦标赛的雪道,同时也是国家队员训练的主要场地。

    最后一栋建筑物,就相对于最小了,那里只能够看见U型场地的训练和比赛,观众的容纳数只有300左右。

    从余乐脚下这处观众席,走到U型场地的观众席,只是上上下下就要走五分钟,如果遇见比赛,路上都是人,没有十分钟,根本走不过去。

    一想着他还要为两个比赛当拉拉队,一时间头都大了。

    在观众席上迷茫地站了一会儿,余乐下楼去要了两边的赛程表,结合选手的上场顺序,余乐做出规划。

    大部分时间是肯定要呆在空中技巧这边,第二十分钟和第四十分钟他肯定要往U型场地那边赶,就是这样一来,程文海的比赛估计是看不见了……

    余乐好痛苦啊!

    感觉自己就像准备翻牌子的皇上,既想要关怀受了委屈想要人安慰的白妃,又觉得程皇后也很辛苦需得他陪着。

    啊啊啊啊!所以那些“海王”究竟是怎么做到左拥右抱还不翻船的?

    “干吗呢?”

    余乐听见声音,转头就笑:“你跑上来干什么?”

    “程皇后”说:“看见你拿了东西就走,我喊你也没听见,所以就来看看。”

    余乐心虚。

    程文海已经换好滑雪服,选手牌挂在脖子上,一边说话一边戴着手套,他歪着脑袋去看余乐手里的赛程表,继而恍然大悟:“哎喂,怎么的?选不过来了?觉得对不起我了?还想去给小白加油是不是?”

    余乐:“……”

    程文海说:“要我说,你就是个傻的,从这里过去少说十分钟,这一来一回二十分钟,你能看见什么?一开始你就不该犹豫,找个地方坐稳了,安安心心地看比赛,还想左右逢源,美得你冒泡。”

    “哎喂……”余乐老尴尬了。

    “所以……”程文海说,“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过去吧,小白上场的时间还特别早,你再耽搁一会儿人都比完了。”

    余乐真诚:“但我也想留下给你加油。”

    程文海咧嘴一笑,张开手臂。

    余乐愣了一下,上前抱住他:“加油,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

    “行了,怎么都要进决赛是不是,决赛的时候给我加油就行了。”

    余乐笑着,放下手臂转身,顺手将赛程表拿起来在手里团吧团吧,准备找个垃圾桶丢了。

    程文海在身后说:“拍点儿视频回来,小白可是连续两届的世界冠军,要不是我有比赛,我都得跑过去看。”

    余乐摆摆手:“得了,回头你比完了直接过来,让白一鸣直接滑给你看。”

    程文海一拍脑袋:“可不是!比完等着我啊,我要过去。”

    “我会和白一鸣说的,你安心比赛,加油啊!”余乐狠狠挥了一下拳头,才转身离开。

    余乐在观众席上足足走了13分钟,才达到U型场地技巧比赛的观众席前,到了这里才发现,不是因为第二天比赛观众变少了,而是很大一部分观众们都跑到这边来看U型场地的比赛。

    300多个观众席位,余乐过去的时候,不但一个空位都没有,护栏两边站的都是人。

    余乐看了又看,确定实在是没有自己坐的地方,只能把选手证从衣服里面掏出来,离开观众席去了楼下。

    楼梯一共折返三次,随后用警戒线将楼梯一楼分成两个部分,观众通道直接通往建筑物外面,选手和工作人员通道则通往建筑物里面。

    余乐把自己的选手牌递给工作人员看,工作人员什么也没说的将他放了进去。

    这处选手热身室更小了,还没有那边儿一半大,更无法和游客滑雪中心比。

    屋里挤了很多人,还有很多看起来不过十二岁左右的孩子,在教练的带领下,热身准备。

    因此,挤在楼上的观众怕有不少人,都是这些孩子们的家长。

    余乐小时候学跳水,在市里比赛的时候,父母也会去看,为他加油。后来他进了省队,比赛就变成了全国各个省市跑,他家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跟着他打比赛。等着他再大点,出国打比赛,就更不用说亲友团加油。

    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参加比赛,也对这种比赛的环境颇有几分的如鱼得水。

    挂着选手牌在屋里转来转去,直到找到白一鸣。

    没过去。

    他爸白会长在旁边。

    这父子两个人之间的气压依旧很低,白会长背手盯着白一鸣热身,离得远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说话,直到白一鸣再度站起来,视线突然就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见他了。

    或许是这一眼看的很深,也或许是这一眼让白一鸣那张麻木的脸上,突然有了别样的神采,白会长也顺着目光转过身来。

    看见了余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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