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彰明低垂着脑袋, 整个人像尊凝固的塑像，一动不动的看着桌面上的照片。

    从冷翡玉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饱满的额头和笔挺的鼻梁, 却不知他此时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

    过了片刻，她忽然看到他两侧的太阳穴鼓了鼓，额前也跳出了一道原本并不存在的狰狞青筋。

    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又过了好一会儿, 贺彰明的身体动了动，

    他伸手按住那张照片，注视着画面里自己情迷意乱强吻荀洌的模样，然后捏住照片的一角, 靠到沙发上反复观赏。

    一张俊脸冷凝成冰山, 没有流露出丝毫感情。

    “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使在对冷翡玉说话，那双深邃的凤眸也一直紧盯着照片。

    冷翡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脸上, 企图捕捉着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一边轻声细语的把那天贺修明找到美术馆，以偷摄照来威胁她，联手打击贺彰明的事情托盘而出。

    听完之后，贺彰明脸上依旧是无动于衷。

    直到将照片种种细节全部记到脑子里，才微微张开嘴, 吐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他把照片放回茶几上，倚着沙发，低垂着眼睑, 收拢了眼底翻涌着的愤怒，以及一点淡淡的后怕。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跟踪、偷摄, 让贺彰明受威胁之感达到了顶点。

    更何况这个画面, 直接把他与荀洌之间的关系暴露在外人眼皮子底下。

    看这个画面, 拍摄的时间应该是谈判酒宴后。

    荀洌醉酒后自己扶他到车里，有人躲酒店车库，拍到了这一幕。

    也只有这个地方安保疏松，只要消费，就能随意进出。

    “所以……”

    再开口时，贺彰明的声音又低哑了些许：“这些天我属下项目遇到的那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是你做的？会所的游戏聚餐，也是你为了探查我和荀洌的关系，故意安排的？”

    冷翡玉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是的。”

    贺彰明闭了闭眼。

    虽然外界总是“贺家”“贺家”的这么称呼，但贺家产业与宋氏集团一样，都是以董事会组成的控股公司为首，下分出了涵盖实业、运输、金融、科技等版块的无数子公司。

    其中，一部分传统实业由贺綦统领，而金融、科技等具有极大发展潜力的相关公司，都牢牢掌控在贺彰明手上。

    最近一段时间，几个子公司总经理传来重要项目受阻的反馈，有竞标难度徒然提高的，有合作方发函质询的，也有处于收尾阶段，甲方忽然提高重视程度，加大审核力度的。

    虽然都是些花费精力时间金钱就能解决的麻烦，但这样不约而同的集中爆发，很快就引起了贺彰明的注意力。

    然后，还不等安排下去查证的人反馈消息，坐在他面前的旗袍佳人就直接承认这些都是她做的。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贺彰明凤眸深沉，语气却十分寡淡：“你居然能绕开我的监控，闹出这些事。”

    冷翡玉心有些失望。

    但更多的却是“果然如此”的叹息。

    这种情况下，贺彰明首先想到的依然是他受损的利益，而非荀洌。

    她太天真了，才会对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还抱有一丝幻想。

    真可笑啊。

    这么想着，她面上微冷。

    正要开口讥讽，忽的又听到贺彰明冷漠的声音。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冷翡玉。”

    “收起你的爪子，否则我会在砍向贺修明时，‘不小心误伤’到你。”

    冷翡玉一怔。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贺彰明眉间微皱，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

    他四指曲起，仅伸出一根食指，“叩”的一下点在茶几上的照片中。

    “你以为我是你，会放任危险不管吗？”

    冷翡玉抿唇：“你到底要怎么做？”

    “我不会说些什么从长计议的废话，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贺修明现在对你态度极为敌对，稍有不慎，他就会迁怒到阿洌。”

    她顿了顿，有点恨恨的说：“今天面对你的嘲讽，如果不是薰夫人误打误撞阻止了他，他很有可能当场就把事情捅了出来。”

    贺彰明闻言，目光愈发冰冷。

    “既然如此，你到底哪里来的信心，敢和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合作？”

    冷翡玉噎住，一时竟无法反驳。

    贺彰明看她的表情，冷笑一声。

    “因为你也不喜欢我，于是一边顺水推舟稳住他，一边故意给我使绊子？”

    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十分笃定。

    冷翡玉僵着脸，十分生硬的承认：“是的。”

    她抬眸，直视贺彰明：“我承认，相较之下，彰明哥信用更好，能力也更强，比起你，我更不该选择贺修明。”

    “但……涉及到阿洌。”

    一双星眸似凝了层寒霜，偶尔反射出两道凛冽的微光。

    “彰明哥，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阿洌吗？”

    贺彰明闻言，凤眸微眯。

    为什么？

    是荀洌先招惹的他，而他觉得还不够而已。

    但这些，他为什么要和冷翡玉说？

    他可还记得，在荀洌的心中，至今还把冷翡玉放在自己的前面呢。

    想到这里，贺彰明对冷翡玉起了点戾意。

    说出的话也变得烦躁起来。

    “冷翡玉，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

    “生活不是游戏，更不是你能随意撰写的剧本，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为什么。”

    “你如果想保护荀洌，我不介意，但是如果你在我处理事情的过程中搅混水，走漏了消息，甚至把荀洌牵扯进来，我就不会再对你有半分的客气了。”

    形同最后通牒的话被他不留情面的说出来。

    一时间，书房里静的落针可闻。

    冷翡玉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才控制住情绪。

    针锋相对的说：“如果我一定要管呢？”

    贺彰明冷冷的看着她，没说话。

    冷翡玉为了忍下怒火，声音都有点儿发颤。

    “贺彰明，既然我们共同的目标是不让事情牵连到阿洌，为什么不能一起对付贺修明呢？我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是不是告诉了薰夫人。”

    顿了一顿：“至少，必须保证这个不能作为证据泄露出去。”

    贺彰明不屑的冷哼。

    “证据？这算什么证据？最多只能看出我对荀洌心怀不轨罢了。”

    他扫了一眼茶几上的照片：“放心，我手上有的是能让那小子妥协的东西。”

    冷翡玉默然片刻，咬牙道：“……这么说，你确实对阿洌心怀不轨，是吗？”

    贺彰明起身，随意的扭了扭久坐微僵的脖颈。

    然后伸手把照片拿起来，一个对折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

    他看到冷翡玉一直盯着自己的举动，翘唇笑了笑。

    低笑着抛下两句话，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现在的问题……”

    “是荀洌，也在心怀不轨。”

    冷翡玉：“……？”-

    夜过天明，东方的天幕上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荀洌猛地从双臂中抬起头，揉着眼睛去看时间。

    亮了一夜的电脑屏一角清晰显示着“05:40”的字眼。

    手掌撑住额头，坐在办公椅上扭着几近麻木的肩颈。

    骨骼作响的“嗑咔”声听起来非常清脆。

    荀洌仔细的看了一下电脑里的文件，最后再次检查了一遍，点了打印。

    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推着办公桌站了起来。

    脚落在地上，像踩在软绵绵的泡沫上时的，一点都不稳当。

    荀洌拧开桌面的保温杯，狠狠灌了几口还带着温度的水，这才感到稍微舒服了一些。

    他走到打印机前，拿起文件逐一看过。然后打开笔帽，在落款处签上严谨又不失锐利的“荀洌”二字，最后装订、盖公章、夹文件夹。

    这些原本是秦雨侬的工作范畴。

    但他不可能让她留下来陪着自己通宵达旦。

    昨夜整个项目组的人加班到了深夜，终于把方案书弄的七七八八。

    荀洌见了，就让大家赶紧下班，只留下王总监，两个人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秦雨侬自告奋勇的留下来，熬到近零点，荀洌强行要求王总监一起把她送回家。

    只有荀洌，在他们走时，嘴上说着“我也马上回去。”，实际上却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继续回到办公室工作。

    最后实在困的受不了了，就趴办公桌上睡了两三个小时。

    设置了6点的闹钟，结果天一亮，大脑就自动清醒了。

    他掩着唇打个哈欠，一边给提前打过招呼的司机发条消息，一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司机看起来也早有准备，很快就有了回复，驱车到大厦来接他。

    荀洌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晨景。

    繁华的城市此刻才渐渐苏醒，夜灯还亮着，街道上空无一人。

    熬了一晚上，原以为会困到直接在车上睡着。

    可直到此时才发现，身体虽然很困倦，但大脑却活跃异常。

    不仅亢奋，还跃跃欲试的，十分迫切。

    荀洌闭上眼睛。

    他很清楚自己的大脑在亢奋什么。

    想见贺彰明。

    想看看贺彰明那张英俊的脸上，见到他领着众人加班加点，做出来的这份顶级解决方案时，会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是惊愕，还是敬佩。

    亦或者二者皆有之？

    荀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即便是这样想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成就欲就喷涌而出。

    简直像罂粟般引人上瘾。

    “荀先生，到了。”

    轿车停稳，司机低声提醒。

    荀洌睁眼，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6点20。

    “辛苦你了，吃早餐没有？你先去吃点，一个小时后来接我回公司。”

    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

    司机看着后视镜的荀洌，点了点头，问道：“荀先生，需要我去药店给你买点药吗？”

    “不用了，这个时间药店大多都没开门。”

    荀洌摇摇头：“而且家里有，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谢谢。”

    司机应是，目光还有些忧心。

    荀洌便笑了笑，心里有点儿暖。

    “放心，我一个大男人，熬点夜算什么？”

    最后又向司机颔首示意，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个小时，足够他洗澡用餐，然后精神抖擞的再上战场了。

    当司机重新把他送到公司时，不只是准备去贺家集团总部办公的6人，连项目组的其他成员都已经到齐了。

    甚至还有十几个非项目组的前台、行政同事也不约而同的提前到了公司。

    荀洌的仪容外表已经焕然一新，根本看不出有熬夜的迹象。

    看到众人，忍不住轻轻一叹。

    “怎么，这是要给我们搞誓师大会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出来。

    昨天领着宋澹然进来的前台领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走了出来。

    荀洌看过去，是一盒徽章。

    “这是我们行政之前找珠宝商定制的。”领班捏起一个徽章给荀洌展示：“公司一直不要求大家穿制服、带工牌，全凭一根手指头就能进出，连某些人穿着奇装异服上下班也不管。”

    众人的目光从徽章移向某位帅气小哥。

    小哥是昨天的冰美式，这会儿穿着一身黑，除了看上去准备参加葬礼外，还算的上盘正条顺，是办公室恋情的好对象。

    “噢，今天怎么不穿着老汉背心和罗马凉鞋去踩贺家的地盘啊？”

    有人低低吐槽。

    冰美式满脸通红，狠狠别了那人一肘子，然后朝荀洌讨好一笑。

    “不能给咱老板丢脸不是？”

    众人哼哧哼哧的憋笑。

    看来平常行政妹妹们真是受够了这家伙，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损他。

    领班很沉稳的等着众人笑完，然后又对荀洌说：“但是这次去别人家，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我们中寰的面子。这个徽章本来是人人都有，但我看大家也嫌拘束，不想戴，定制好了之后就一直放着没动，我觉得这一次，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了。”

    荀洌看着那徽章。

    整个形状是类圆的异体字，铂金做底，用黑曜石和碎钻嵌出中寰资本logo的模样。

    典雅时尚，工艺臻美，说是徽章，其实已经是一款单品胸针，完全不输给顶级饰品品牌出的任何一件当季爆品。

    他伸手取过，手指灵活的别在胸前。

    随着身体动作，融入装束的徽章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低调又耀眼。

    “很漂亮，你们用心了。”

    荀洌夸奖。

    领班微微一笑，然后走到秦雨侬等人面前，一个个把徽章递出。

    等到大家一一别好，一个以荀洌为首，佩戴着同样徽章的6男1女团队出现在大家面前。

    纵使正装衣色各异，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七人来自同一个地方。

    围观群众们发出了羡艳的声音。

    “姐，有我一份吧，我不嫌拘束啊？”

    “是啊是啊，我也是公司一员，以后我哪怕是光着身子来上班，也要把徽章夹在头发上。”

    “……喂，过了吧？恶不恶心啊你。”

    领班微笑着环视一圈，然后毫不犹豫的把徽章盒子盖上。

    众人：“……”

    “公车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她把盒子交给另一个前台妹妹，转而对秦雨侬道：“一切就绪，只要你们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秦雨侬今天依旧一身红裙，娇媚热烈，青春靓丽。

    她手上拿着那份已经被荀洌打印出来的方案书，以非常苛刻的目光审视其他5人，到冰美式时，审视的时间格外的久。

    直到冰美式自己也开始不安的低头扫视自己的衣服，她才回过头，询问的看向荀洌。

    荀洌一点头，淡淡道：“走吧。”

    然后领着众人，在一干同事们夹道欢呼中，鱼贯而出。

    -

    上午8点50，一个由三辆崭新锃亮的黑色奥迪A6组成的车队缓缓驶入贺家金融大厦所在的园区，很快在大厦正门前的车道上停稳。

    贺家作为龙头集团，大家业大，对集团下属员工要求十分严格，总部金融大厦尤其如此。

    平常业务员们开车迎客送客，一律只能走地下车库。

    能在地面停车的，除了集团高管和子公司一、二把手，就是外来的大人物们。

    奥迪车队一来，就引来了不少正好上班的员工们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