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漫旅途中,听一些故事,从中了解一下他们的过往,并借此判断此人的行为和品性,是性价比很高的事情,而宋教授也是讲故事的个中好手,第一句话就用三个互不相干的词语将我们的胃口高高地吊了起来。
我们挤在货厢与驾驶室之间的连接处,众星捧月般半围住了宋教授,即使付千河告诉大家车里有通话系统,即使躺在自己的睡眠舱里也可以听清对方的每一个字,也没有人撤离,面对面的交流总是最有效,众人也许都想多待在一起,以便充分了解对方。
这种围拢让宋教授很是高兴,他一边紧握方向盘,一边用手捋了捋头发,开始了他的讲述,但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人设,一直操着浓重方言味道的普通话,似乎想把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打造成一个本地司机。所幸北方方言很是相通,只是个别词语属于地方独有,意思不是很明确,而付千河似乎对此很有研究,不时给大家解释,让大家听起来完全无碍。
那是在三十来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宋教授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宋,年纪还未满二十,但年轻人意气风发,无所顾忌,敢为人先;又赶上那个时期国家刚刚经过巨大磨难,正从波折中恢复,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激情,新鲜事物如雨后春笋把层出不穷,各种机会俯拾皆是;由于国家相当辽阔,不同地区发展很不均衡,也因此造成了巨大的信息差。当时的小宋在这种情况下,如鱼得水,短短两年,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响亮的名声——都知道岭南出来了个绰号“千面人”的神秘人物,手段高明,一人千面。士农工商官,狮子老虎狗,没有他扮不像的;更是揣摩人的高手,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没有他骗不了的。
原来这个宋教授是个行走于江湖、招摇撞骗的千手,怪不得他对那些假身份证件如此爱不释手,果然很有渊源,但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很不理解,玩这个的基本上都很低调,根本不愿意别人注意到自己,为什么当年的宋教授在短短两年内却声名鹊起?
宋教授用通过车内后视镜瞅了瞅我们,看来也意识到了我们的疑问,就明确给大家解释到,当时江湖上只知道自己来自岭南,有个“千面人”的绰号,其实并不知道这个“千面人”究竟是谁。这个名声之所以在外流传开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有一段时间,宋教授接连在不同城市里搞定了当地欺男霸女的流氓团伙头子,不仅做局骗走了对方的大半部分身家;还挑拨起团伙的内讧,使对方辛辛苦苦建立的势力分崩离析;更把对方的照片和犯罪证据贴到了当地相关部门的外墙上,还在上面留下了“岭南千面人”的签名,这才让自己这个名号迅速在长江以南迅速蹿红。
做了几次大事,江湖上四处传扬着他或真或假的传奇事迹,却没人能找到他的踪迹,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当时的宋教授特别得意,也因此放松了警惕。
结果在一天晚上,出去花天酒地领着一帮姑娘胡吃海喝的宋教授就被人堵在了饭店的包厢里,对方也不废话,把他往麻袋里一装,就直接扛走了。
在麻袋中的他思前想后,不停分析,心说刚到这个地方也不过两天,连一票也没干呢,自然不会有什么仇家;官方的人逮人也不是这种方式;很有可能就是领的这些姑娘里面有哪个地头蛇的婆娘,触了霉头。宋教授当时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问题,顶顶多就是一顿皮肉之苦,只要不打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后来自己的脚就被人隔着给狠狠绑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麻袋就被打开了口,而自己也已经被倒吊了起来。他整个人头朝下,脑袋被水溅得湿乎乎的,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他挣扎着定睛一看,便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他已经被人用竹竿挑着,倒吊在一条大河之上,那竹竿一颤一颤的,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折断,自己的脑袋刚开始只是被河水溅起的水珠打湿,现在已经一巅一巅探进水里了。
一个人站在船头,从上向下瞅着他,然后就问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岭南千面人?”
他看着这个不认识的人,不做回答,那人很不耐烦,挥了挥手,竹竿马上就断掉了,宋教授一下子掉进了河里面,翻滚着向下沉。宋教授虽然从小在大江大河的地方长大,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一进到水里,饶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要抓瞎,自己在水中胡乱扑腾,到处乱抓,但是也无济于事,顿时吓得七魂没了五魄,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咕噜咕噜直喝水。
当时意气风发的千面人,顿时肺部欲裂,脑袋混沌、浑身瘫软,陷入了半昏迷之中,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脚踝一紧,整个人就被整个从河里拽了出来,像死鱼一样被扔到了船板之上。
对方又蹲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岭南千面人。宋教授只顾得向外咳嗽着吐水,也没法回话,便被一脚又给踹进来水里,幸亏他一只手扒住了船沿,才没有再度经历一番濒死体验。而那个问他的人也发现了这点,径直就过去踩他的手指。
这次,宋教授只好大声喊:“我是我是。”这才被人给重新拽到了船上。
宋教授认了栽,本以为随后又会有一番新的暴风骤雨,但对方却不再理他,只是押着他靠了岸,上了一辆吉普车,直接开到了一个废弃的厂房里。
被扔到地上的宋教授抬起头时,面前只有一个人,就是问他是不是千面人的那个,他的两条眉毛都在眼睛上面再向上拱起,又很稠密,很像脸上有两个毛笔写的“人”,很有特色。宋教授转转头,往其他方向看,竟然也没有了其他人,不知为什么都远远地避让了。
那人也不客气,开门见山,要求宋教授冒充一个人,把他的姐夫给骗出来,并答应会给宋教授一份他根本想不到的大酬劳。宋教授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找他合作的。他自己分析道,要求他的事,本就是自己得心应手的活计;面前这家伙手段强硬凶狠,刚才就给折腾的要命,不答应估计也没好果子吃;事后还有很诱人的报酬。宋教授当时虽然觉得哪里很不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答应了下来,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但想骗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特别是骗他的亲人,宋教授就让对方尽量提供要冒充人的画像、照片、履历、等等,越详细越好。对方却摆摆手,表示自己都没有,这让宋教授犯了难,赶紧给那人说自己如果被识破还只是小事,耽误了对方的大事就相当不好了。
那人摆摆手,说这是你宋教授的事,失败了他大不了再找一个人接着骗就是了,并说只会给宋教授两天三夜的准备时间,然后扔给宋教授一本那个时候很寻常的塑料皮笔记本,说里面是被冒充那人的日记,也许能帮着了解一下双方的性格特点和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