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愣在了那里,透过巨型腕足之间的缝隙,傻傻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老人,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老人远远地向我们这边扫视,寻找着我们的身影,与我视线相对的时候似乎略一迟疑,但也仅仅是一瞬之间,很快,他便将注意力集中在柯问峰身上,像是在仔细观察,以验证柯问峰真实的身份。
很快,老人便有了明确的判断。他提高了声音,向我们指明前进的目标:“以墙最中间为基点,往右十一步处开始,向右再延伸二十二步为终点;再从墙根算起,向墙外延伸五步之内,这个区域范围内是安全的,到那里去!”随后他继续补充道:“不必理会章足木,它们现在的目标不是你们,不会攻击你们!”
“这东西是章足木?难不成是植物?真是奇怪,曹烨!曹烨!你是不是要挠破脑袋了,哈哈。”付千河的嗓音首先在腕足群中响起来,显得很激动,声音很高,喊着让大家看那些弓起身子蓄势待发的腕足,仿佛我们这群人是在植物园悠闲逛荡的游客,而不是要寻找安全之地的逃生者。
付千河一句接着一句,又高声“前辈、前辈”的叫那个老人,问他这“向右十一步”,是我们这些人的右边,还是那老人的右边,那语气,对老人很是尊敬,又显得相当熟络。但老人,就在原地站着,只是不停地观察观察我们,以及我们身后腕足与“达格尔”的战况,并没有回应。
与付千河有些夸张的咋咋呼呼相比,天狗显得更加冷静,他仿佛将我当成了小孩子,用粗糙的大手使劲抚弄了几下我的脑袋,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嗓音对我说:“司徒然,司徒然,那……那……可能就是司大哥,就是你爹。”随即,他自己又喃喃自语道:“柯姐,我帮你寻到他了,他……在这里。”
相对于少数人的兴奋和激动,更多的人并没有太多话语,只是按照那老人的指示直奔向墙边,而那个位置很是明确,正是刚才马有德站立的所在。而现在他浑身泥水地又站立起来,重新踱回到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老人,柯问峰口中的姐夫,天狗口中我的父亲——司循山。
那老人始终在不远的墙边站定,目送着我们一个接一个奔到那个安全的区域,才开始向我们这边走来,但他刚一行动,我的心便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披着犹如麻袋一般的奇怪布片,头发胡须均已花白,在风雨中湿哒哒的,粘成一缕一缕的,虽然身姿挺立,很有气势,却难掩浓郁的凄凉与孤寂。现在,他抬起腿了,我们更发现他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一条腿向前迈出站定之后,另一条腿才能顺着地面慢慢向前拖过来,看来,他的左腿明显瘸掉了。
但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沿着墙壁直线向我们走来——那本是最近的一条路——他舍近求远,反而向远离墙壁的腕足丛林走去。
当他走近那些腕足、己将其称为章足木的时候,这些不知是动物还是植物的东西竟然改变了弓身防御的姿态,缓缓地伏下身来,像温顺的宠物一样在他的身边蹭来蹭去,他也很温柔的用手抚摸着这些看上去极其凶恶残忍的腕足,犹如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一只腕足十分享受他的这种抚摸,端头的那最为细嫩敏感的长条形肉质部分,开始左右轻微摇晃,甚至有些颤抖,就像被挠着脖子的小猫小狗。片刻之后,这只腕足便倾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向地面处伏去,让老人一抬脚就能够踏立其上。
腕足感受到重量,便缓缓抬起身子,托着老人伸向旁边的另一只腕足,旁边的那只腕足也十分默契,同样将自己的身体伸的长长的,以同样的姿势,将老人接了过来。
这些腕足像训练十分有素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扭动着身子,依次连接在一起,不停地把老人往前送,直到把他送到了我们所在安全区域的边缘。而整个过程中,老人始终挺直了胸背,像标枪一样立在那里,迎着风,迎着雨,迎着“达格尔”在不远处的惨呼和怒吼,迎着我们的仰望向上的、各种各样的目光。
就在这时,在天空中忽地出现两个拥有长长翅膀的黑影,直扑老人而来。柯问峰首先发现异常,马上大声喊道:“姐夫,小心!”手上也没有耽搁,话甫一出口,手臂已然扬起,接连向那两个黑影打出了三四枪。
越过章足木的腕足森林,飞扑而来的就是两只“达格尔”,它们似乎比一般的达格尔更有智慧,居然各扯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从最近的一棵巨木上滑翔而下,从而避开了地面的重重阻碍,直奔它们的目标而来。
柯问峰的子弹打在它们身上,依然只是叮当几声响动,依然没给它们带来什么伤害。而这两只“达格尔”也对此毫不在意,它们的眼中只有老人,眼看滑落到老人头顶的斜上方,便将芭蕉叶一甩,立时直奔目标跳了下来。
一支腕足似乎想要保护老人,挺直身子就向空中的“达格尔”戳去,然而却是徒劳,这两只“达格尔”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尖爪,如同削铁如泥的利刃,瞬间就将拦在面前的腕足的顶端削成几截,绿色的汁液顿时四下飞溅。
望着这一切的我们,不由一片惊呼,一些人立时将武器瞄向了空中,但现在那两只“达格尔”已经落在了老人跟前,我们不敢开枪,便祈祷他能够急中生智,从半空跳到我们之中,先避开“达格尔”的突袭,再一同设法解决。
但老人依然站得像标枪,犹如钉在了腕足之上一般,没有出现丝毫的摇晃和倾斜。
其中一只“达尔格”眼睛睁得通圆,黄绿色的瞳孔弥漫了整个眼球,闪着寒光的尖爪利刃马上就要劈至老人的头顶,看似就要得手。而我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小心”二字脱口而出,尖啸而震颤,让我不敢相信那是来自于我的喉间。
就在“达克尔”的尖爪,即将触及到老人头顶的时候。老人突然动了,身体微微扭动一下,简单一个侧身,让“达格尔”的劈抓落了空。待那支尖爪划过老人的衣襟,劈在了腕足之上,深深插进腕足之内后。老人突然旋动身体,对着“达格尔”的头部就狠狠踢出一脚,使用的竟然是他始终拖在身后的那只跛足。
一个巨大的声音顿时响彻四周,那声音极为奇怪,完全不似血肉撞击在一起的闷响,却如同是深山寺庙中传出的钟声!老人这一腿,仿佛就像一根巨大的撞锤,击在了悬空而挂的大钟之上,激发出一阵嗡鸣之声。
“达格尔”的脑袋显然不是精铜融合钢铁做成了大钟,它的表面虽然覆盖着犹如金属般的鳞甲,子弹都难以对它造成伤害,但里面毕竟还是血肉骨骼做成的头颅。这一声巨响之后,“达格尔”立时便失去生气,手脚不再动作,而那个圆形的脑袋也像被踢破的皮球一样,缩成了瘪瘪的一团,堆在脖颈之上——我们想尽办法也难以击败的“达格尔”,竟被老人硬碰硬的一脚踢爆了脑袋。
目瞪口呆的,不仅有我们,还有另外一只奔袭而来的“达格尔”。它显然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站在一旁,愣愣地举着自己的尖爪,晃动的身体,却没有挥砍下来。
老人不等它反应过来,朝着它便是一记潇洒的回旋踢,那只脚刚刚踢爆第一只达格尔的脑袋,现在又狠狠扫向第二之达格尔的髋部。一声十分清晰的“咔嚓”声便因此传来,那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只“达格尔”闷哼一声,发出一阵嘶吼,便跌倒在地上,它附近的一只腕足趁机猛扑上去,缠住了它的腰部,便迅速收回之前的坑洞里,连带着挣扎的“达格尔”一起消失在地面之上,最后坑洞处冒出一股浓稠的血水,又迅速的渗入地面,进入了这些腕足的体内。
老人又恢复了标枪的样子,被身下的腕足轻轻地送到我们的面前,仿佛刚才这一切,只不过是弹掉了掉落在身上的落叶而已。
老人刚刚在我们面前站定,柯问峰就急忙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他,一边拍着对方的肩背,一边哽咽:“姐夫……这些年,你还好吧?”
对面的老人也轻轻拥抱了柯问峰一下,但似乎已经不太适应这种热烈的见面方式,很快就分了开来,对着柯问峰淡淡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柯问峰并没有立即回答,慌忙转过身来,把我拽到老人的面前,也在我头上摩挲了几下,眼神在我和老人之间来回流转,急促地说道:“姐夫,这是司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