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叫着的烛龙忽得将前半截身子昂立起来,露出水面,像准备攻击猎物的眼镜蛇一般,只是这身姿,几乎比承载半空石台的粗大石柱都要大上一圈,而它浑身覆盖的层层鳞片整整齐齐,在昏暗的环境下竟闪烁着淡蓝色的光,随着躯干的扭动,它身上的水珠瀑布似的抛洒而下,暴雨般落在水面之上,激起无数的水花。
烛龙竖起了半个身子,却没有立即对我们展开追击,甚至没有理会一只手攀着它脑袋上的硬角、摇晃着站在他脑袋上的常锦路以及还插在它脖颈处的利刃,只是挺直了上半身、半仰着脑袋继续发出震耳欲聋般的吼声。
随着它的吼叫,在烛龙身上鳞片上流转的、隐约闪烁的幽蓝光线变得更加明显,逐渐,还有细小的线条在鳞片上方跳动,像探出头的触须,又像蜿蜒而出的藤蔓,忽然出现又瞬间消失,却接连不断,越来越多,光亮也越来越炽。
这一幕似曾相识,我一下就想起,在前往那曲云霄天宫的途中,碰到的那只能够口喷闪电的玄武。所幸,彼时彼地,有前人留下来的法拉第笼,使我们得以逃脱生天;而此时此刻,我们泡在水中,除了十几根金针菇一样的石柱,又哪里有避免电击的庇护所?也许下一秒,烛龙就会喷出蓝色的电弧,在水面之上组成一片闪电网,将我们击成焦炭。
“逃!”我的衣领被人忽然扯了一把:“愣什么?!这真是烛龙,通体闪亮如炬,就是因为能够释放大量的生物电!趁它还在积聚电力,快爬上石柱!”是于诺,她竟然又折返到我的身边,几乎用尽力气冲我喊叫,声音几乎嘶哑,脸上的水珠不断滑落。
接着,不容我分说,我便被她甩到身后,指着最近的一根石柱,让我朝那个方向方向游。而她自己,居然与我背道而驰,朝着烛龙的方向游去。
在浪花的起伏中,我看到,不止于诺一人在前往那个方向,不远的地方,还有两个击水前行的身影,分明就是天狗和付千河。他们不顾烛龙随时可能喷涌出的强大电流,舍命直冲而上!是为我?还是为了还在烛龙身上的常锦路?但不论是谁,在他们心中,都是值得为之以命相搏的,哪怕对面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怪物,哪怕只是争取到点滴的时间。
“你个懦夫!”我狠骂了自己一句,在水中转过身来,也跟在于诺身后努力向前游!
与此同时,烛龙的脑袋开始左右摇晃。弓身站在它脑袋上的常锦路,再也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落下来,而常锦路很明显不愿意离开烛龙的身体,始终紧紧攀住了烛龙脑袋上突出的硬角,身体虽然随着烛龙头部的摇摆左右晃荡,却像橡皮膏一样紧紧黏在上面。
但随着烛龙身上蓝光的越加炽盛,常锦路悬空的腿脚一接触到烛龙的其他皮肤,身上马上也缠绕起蓝色的荧光,整个身体不自主抖动起来,像狂风中已经被折断的树枝,仅靠着残存的一丝茎皮挂在枝头勉力支撑。
凭借我仅存的高中物理学常识,便也知道此时常锦路浑身湿透,手脚不同部位触碰到烛龙身上的电流,便产生跨步电压,电流经过他的身体,对他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这个时候,最佳的选择就是松手跳下来,暂时离开慢慢积蓄电能的烛龙的身体,常锦路自然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但显然他和游向烛龙的我们一样,并不愿选择转瞬即逝的苟延残喘。借着烛龙脑袋向他那一侧歪脑袋的机会,自己接触烛龙的身体的面积略一减小,常锦路便撑起不停颤抖的双腿,艰难地将身体往外荡了出去。
此时,烛龙的脑袋又向另一侧歪去,常锦路的身体便几乎被甩了起来,按此势头,他又将被甩到烛龙的脑门正中,被蔓藤般的蓝色电流重新裹紧。
常锦路在空中,双腿突然蜷起,然后迅速绷直,整个身体如一把长枪,双脚如矛尖,借着势头,从斜上方就扎向烛龙红灯笼一样的巨大眼珠。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听到“噗”的一声响,就见常锦路双腿已然射进烛龙的眼球之中,几乎直没到腰部,殷红色的液体如决堤般的洪水一样喷涌而泄,烛龙原本圆鼓鼓、极为突出的眼球顿时像瘪掉的气球一样皱成一团。
常锦路随着喷薄的红色液体摔进水中,烛龙却依然将上半身矗立在水面之上,只是痛苦让它不停乱扭着身体,甚至不停地往最近的一根石柱上撞,以缓解自己的痛苦,而身上炽盛的蓝色电弧也瞬间减弱了很多。被它撞的石柱也真是坚实,只是摇晃了几下,便又回复如初了,可见也不是普通石质,不需细想也便释然,普通石柱也怎么可能有升上降下的功能。
“趁它病,要它命。”天狗信心大增,高声鼓励大家:“我来做饵,吸引它下来,从眼睛进去,刺它脑子。我如果失败,就拜托你们了。”他手中的武器早已经在伏击烛龙的时候射了出去,天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实现自己的计划,但不论用手指挖,还是用牙齿咬,我都相信天狗一定是一往无前。
“我骂的很,我来做饵!”付千河不同意天狗的计划,摇着手中的工兵铲,大声回应到。随即又冲着我大喊:“司徒然,别干傻事,想法设法活下去!”说完,就拍着水面,一面呼喊常锦路,一边大声咒骂起烛龙,可能还拿不准这烛龙究竟哪种感观更灵敏,还用工兵铲划破自己的手掌,向空中抛洒着鲜血。
于诺沉声不语,却也快速向前游,与天狗、付千河隐隐形成三角形,不论烛龙冲着谁袭来,其余两人都能趁机接近它的眼睛。
被常锦路弄瞎一只眼睛的烛龙,又遭遇付千河的挑衅,已是被彻底激怒,脑袋后侧一圈贴着身体的鳞片突然直立起来,像一柄柄插在脖子上的巨大斧钺,远远看去,又形成一面圆形的盾牌,只是这盾牌的边缘极其锋利。
烛龙也许认为积聚电能将我们一举全歼的方式有些费事,现在的它,迫不及待就采取了更为直接的方式,旋转着身子就朝付千河扑过来。
在空中旋转着身子的烛龙,张着大嘴,血盆大口的后面还跟着螺旋桨一般旋转的锋利鳞片,付千河他们逃得脱巨口,也难逃得脱鳞片的绞杀,更可况烛龙还有小半个身子留在水中,翻滚产生的波浪让水中的所有人只能随波逐流,难以逃离被攻击的范围。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水面又有一处区域水花翻涌,一个狰狞的怪头破水而出,也拖着巨大的长条身体,凶狠地撞向旋转而下的烛龙头部,将其身子撞得歪斜,远远摔倒在水面之上,拍击出巨大的浪花,奔涌而来的水墙将我压到谷底,又迅速抛上浪巅,往来反复。
在波浪中翻滚的时候,我瞥见,那从水底钻出的,竟然是另一只烛龙,而它的背上,似乎还或站或伏着几个人——那为首的一个,正站在烛龙的脑袋之上,手中拽着缚在其脖子出的一条粗大锁链——这个御龙破水而出、拯救我们于生死关头的,竟然是柯问峰!
水墙很快过去,水波很快平复,于诺也游到了我的身边,在水下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却不看我,又向前方游去。那里,天狗和付千河正踩着水,拖着一个人,很像是常锦路,再向前,两条烛龙浮在水面之上,似乎在对峙着,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等我看到常锦路的时候,我顿时呆住了,现在的他脸色乌黑如炭,毫无血色,胸口也不在起伏,竟然已经停止了呼吸。他身上的衣物褴褛不堪,还微微冒着烟,其他裸露的皮肤如烧过一样,焦黑如炭,甚至开始脱落,这是典型电击的伤痕;而我的手拂过他的脸颊,还有微微灼烧感,想来那烛龙的红色眼珠之中的液体,一定具有相当的腐蚀性。伤害叠加,转瞬之间,常锦路就献出了他的生命。
“大路!”付千河咬牙切齿,将常锦路的尸体托付给天狗,举着工兵铲就要冲向那只与柯问峰对峙的烛龙。
“冷静!”柯问峰大声制止道:“不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付千河的身形被我和于诺同时拉住,自知此时无法报仇的他愤怒地将手中的工兵铲拍在水面之上,激起一片水花。而生气地拿水出气的不止付千河,还有那只受伤的烛龙,它对着柯问峰的方向,依旧竖着颈部的鳞片,摇晃着脑袋咆哮不止,喷出的气息将水面吹出串串漩涡,而它的尾巴不时从水中翘起、拍下,再度掀起一股股波涛。
它的狂躁,让滚雷般的吼叫持续不断,但相对于攻击我们时的凶狠无情,此时的这只烛龙似乎很有些顾忌,虽然摆出不同的姿态,作势进攻,却没有真的采取实质性的动作,反而愈加癫狂。
而柯问峰脚下的这只烛龙,虽然只有背脊露出水面,但看上去比之对面的烛龙还要大上一些,只是身上套着一些铁链似的东西,竟然直直钻进这烛龙的身体,好像硬生生从它身子里长出来的一样,一下就让我想到神话故事中用铁链穿过恶鬼琵琶骨防止其逃脱的传说。不过此时,铁链并不能限制住烛龙的凶性,在对面同类的低吼声中,它也开始扭动着身体,摇摆着脑袋,似乎想将背上驮着的几个人先甩下来,而直到此时我才看清,这烛龙背上,除了打头的柯问峰,还有拽住脊背处鬓毛的杜心和艾清英,我刚刚心说一句万幸,就看见在最后还站着一个野人,看身姿仿佛是个女人,怀着抱着半截人——那是满身血水的宋教授,被马有德打成重伤踢下石台,又几乎不识水性的宋教授。而这个野人,自然就是之前跳下观景台的那个。
这只烛龙知道自己身上有人,拼命摇晃着身体,甩动着脑袋,幅度越来越大,柯问峰即使拽着一截锁链,也已经站立不稳,身形摇摆,上下颠簸,双脚不时腾空,像骑在野马身上的牛仔。此时,对面的烛龙吼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短促,回声激荡,几乎震耳欲聋,似乎在助威。
我感觉不对,于诺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两只烛龙不是敌对的,应该是柯问峰暂时制服了其中一只,但现在又想摆脱控制——两只烛龙?!谁也无法对付。”
刚才从烛龙口中死里逃生,稍稍舒缓一点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果然,那只变成独眼的烛龙见同类无法甩掉柯问峰,把目标又转向了我们。红色的孤眼里仿佛冒出火来,停止了吼叫,向我们再度猛冲过来,疾若迅箭,腥风扑鼻,誓要将怒气发泄在我们身上。
柯问峰见状也恼怒起来,大叫一声“畜牲”,左手拽住锁链,半蹲下身来,挥动右臂就狠狠砸向身下烛龙的脑门,一下、两下、三下……
柯问峰的拳头竟似有千钧之重,每砸一下,身下的烛龙就不由地颤动一下,扭摆身体的幅度就小了不少,四五下之后,它的身体便向面条一样软了下来,半浮在水面之上虚弱的喘息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哼哼声,完全没有了之前破水而出时的雄猛英姿。
冲向我们的独眼烛龙,似乎受到了同样的重击,顿时也没有了气势,止住了身体,哀嚎了两声,也将身体平直,浮在水面之上,脑袋对着柯问峰的方向,不停用下颌拍打着水面,竟似在哀求,不知是不是在乞求柯问峰放过它的同伴。
天狗都被柯问峰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震惊了,微微嘟囔道:“他也被改造过?”而我,从杜心口中得知,柯问峰的右手臂曾在豫东湖底被机关切掉了,后来神奇般的恢复如初,想来一定和这沾灰的基因改造脱不了关系,现在展现出来的超强臂力也说明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