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许多诡异传说的鬼楼里,清冷的月光如冰霜般覆盖在我的身上,一群人在地面之下静默着向上仰望。
这一切,让恐惧突如其来,紧紧擢住了我的心房,积蓄多时的勇气和好奇立刻随着冷汗倾泻而出,抓着楼梯扶手的手掌滑腻不堪,双脚也变得有些虚软,费劲心力的谋划和跟踪,就在一瞬间前功尽弃。
不能让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即使暴露了,被识破了,也要挣扎一下。我鼓起残存的气力,一跃从楼梯上跳下,躲进楼梯下面的黑暗阴影里。
但这一层的整个地面似乎都是透明的,我躲藏的地方,虽然头顶的月光被斜斜的楼梯挡住,脚下却不时有晃动的火光闪过。我隐藏在这里,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我在下面那些不知是人是鬼家伙的眼里,可能就是一团醒目的黑影。
我赶紧回头,身后的房间都围在“回”字形的外围,进入其中一间,就能从窗户逃到外面从长计议。地下那向上仰望的人形东西,就算是恶鬼,也不敢公开跑到人口稠密的地方噬人吧。
身后的一排房间,就有两三扇门虚掩着,露出或宽或窄的门缝,里面的黑暗现在反而显得特别可爱。我赶紧踮着脚尖闪到门边,用指尖轻轻将一扇门的缝隙推大,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就扔了进去——只有衣物轻轻落地的声音,没有其他的异响,我便放心地钻进房间,将门重新虚掩好,转身就去找窗子,想着先把窗户打开,让自己有后路可退。
“操!”我不禁骂了一声,这个房间虽然黑暗,但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门外微弱的月光从门缝中挤进来,丝丝缕缕,也足以使我看清楚这个房间的大概全貌。这间房只有我翻窗进入的三楼那个房间的一半大小,除了一个门,并没有任何窗户,每面墙上都光秃秃的,似乎涂鸦着几个字,却也看不清楚。
我暗骂自己,这下将自己直接送到小黑屋里了。一旦被人堵住门口,我就极为被动了,我赶紧捡起外套往外退,腰刚刚弯下,就见眼前的地面突然裂开,像窗口一样从中被推开,脚下也瞬间没有了坚固的依托,整个身体猛地向下跌落。
电光火石间,我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之前曾还自以为是地对方也是司家人,自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现在却突然惊醒——对方现在或许不知道我是谁,拿我当敌人先干掉也不是不可能,我只好希望陷阱的底部不是尖刺朝上的木桩。
转瞬之间,背部就传来了强烈的疼痛感,但我还是很庆幸,因为这种疼覆盖整个背部,混杂着撞击地面产生的麻木,而非有尖锐的物体刺进身体那种清晰、锐利的疼痛。
果然,当我呲着牙从一片激荡的尘土里挺起身来,发现自己落在了一个平坦的坑底,向上望去,是四四方方的坑洞,三四米高的位置处,两块活动的翻板正在慢慢合拢,等待着下一个踏入的人。而一旦翻板闭合,我所在的这个坑洞也因此失去了唯一的光线来源,变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赶紧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挥舞着手臂,趁着光线完全消失前,快速检查了一下墙壁,发现那都是被涂抹地非常整齐、光滑的水泥,没有发现一处可以搭手搭脚向上攀爬的凸起或者坑洞。
最后一丝微光消失了,我微微叹口气,心说着这回算是栽了,手却还不愿意放下,依然在墙上不停地摸索着,期待能有新的发现。这些日子的经历,教会我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再说即使在诡秘无常的“沾灰”遗迹,我都踩着生死之间的独木桥闯了过来,怎能让自己困顿于这繁华都市城中村一个小小的陷阱里。
就在我的手指在四周的墙壁上划来划去的时候,突然有个轻飘飘的叹息声幽幽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突然乍现,又随即消失,似有似无,男女难辨。
我赶紧停下一切动作,仔细去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但四周如死一般安静,安静到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哪里还有其他什么声音?难不成是幻听?我才陷入黑暗中不过几分钟,不会这么容易就精神崩溃吧?
也许是指甲与水泥墙面摩擦产生的怪声吧,我给了自己一个解释。但仅仅是几分钟之后,彻彻底底的安静中又响起了“唉”的一声叹息,这次更为清晰,甚至可以从这声叹息中分辨这是一个女人。
“谁?!”我不禁低声质问了一句,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我不信虚无缥缈的鬼神,认为它们顶多是某些生物或者现象,因为难以被人理解而产生的讹传,就算被口口相传的“沾灰”仙人,可能也就是拥有特殊能力或技艺的人而已。我担心的是又碰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怪奇生物,它们可是要比鬼怪都诡异、危险的多。而更可怕的,则是怀着不同心思的人,再凶残的怪异生物,无所谓就是满足口腹之欲;人,却难以判断他的真正目的和凶狠的程度——幽幽传来的这声叹息,就像是人才能发出的。
没有回应,一切又回复到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自己衣角摩擦的悉悉索索声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浓稠的黑暗中异常清晰,而我感觉,有双眼睛正在这黑暗中窥视着我。
叹息声再一次响起,这次声音却不是幽幽的女声,而是变得有些苍老而刺耳,像指甲抓过铁盘,让人难以忍受。
我原地转着身子,避免背后有人突然出现,这声叹息比之前的更为怪异难听,但也让我相信发出这声音的就是人,而不是什么超乎寻常的生物。只有人,才能如此有效地控制节奏,每每在跳出的心即将收回胸腔的时候,再度将它扯出来;如果是生物,也必然会对我大声的叱问做出某些回应,刚才却是沉默以对。
是人,就有沟通的可能,更何况,他很有可能是司家的人——虽然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个司先生为什么要驱逐寻找司家的人,但同样的血脉总有共同的利益,怀有更多的亲近。
“你是谁?”我整理了一下衣襟,依然转着身子,朝着黑暗缓缓地问,尽量使自己显得底气十足:“是不是关中玉手司家的人?我跟你们颇有渊源,是否可以现身一见。”我想了想,还是很谨慎,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啪”的一声轻响,我的身侧一面墙上传来机簧弹开的声音,紧接着,上面出现了几条组成框型的微弱光线,那里打开了一扇门。
我呼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让自己的衣襟更加整齐一点,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个很短的甬道,在几步远的地方向左侧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拐角过后有明显的光线,似乎是跳动的火光,映在对面的墙壁上,忽明忽暗。
甬道里并没有任何人,拐角后也没有传来什么声音,也不知那火光掩映下的空间究竟隐藏着什么。不过现在我已不能停下脚步,黑暗中也许正有人盯着我,必须挺直腰板,直直朝前走去。
一拐过拐角,我便发现,面前就是之前我在楼梯上看到的场景,这里不是鬼魅的阴间或黄泉,而是一处很是宽广的地下室,顶棚便是一楼的地板,是透光性很好的玻璃,向上可以直接看到还在天空抛洒清辉的月亮。
我看到的那十数个人影,果然是人,他们都西装笔挺,半仰着身子,盯着天上的月亮,双臂放在身体两侧微微张开,颤抖着摇晃,仿佛被电击一般,但我也马上意识到,这似乎是种奇怪的仪式。
果然,在他们的脚下的石板上,雕刻着一大片复杂的图案,上面有很多的圆圈,彼此之间用长短不一的线条连接着,这些人都毫无例外的站在圆圈的中央。
而在他们的四周,是几柱泛着斑驳绿光的雕像,仿佛是古旧的青铜制品,而这几尊雕像之所以能被成为“柱”,皆因为它们均是十几个硕大的青铜头颅雕像一个叠一个累积成柱形,这些头颅雕像我很熟悉,方耳阔额,头顶平坦,眼睛向外夸张地突出着,它曾出现在夜郎,曾出现在宋教授的故事里,现在成为三星堆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展出着。而此时此地的它们,一个叠一个摞在一起,面朝着不同的方向,静默着凝视,任昏黄跳动的火光和铜锈将自己染成让人望之心怀寒意的图腾。
这几根青铜头颅柱和间杂之间的几具青铜火盆,略略围成一个圆形,圆形再向外,还有很大的空间,堆叠着高高低低的阴影,像错落的台阶,在台阶上有些大大小小的牌子,或竖或倒,这让我瞬间有些不好的联想,直觉认为那些牌子很像祭祀死者用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