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诣穹心想:“娥峰圣母是大宗师,自无戏言,何况犯了这许多杀孽,以圣母这等品性,岂容段煦龙留在宫中?再不然众叛亲离,同门姐妹也容不得。”点头道:“果然别有隐情。”
他曾两度与段煦龙并肩作战过,武当山腰打退八卦八门,术堂城堡击败曹武怜世,已清楚为人,要说忽然跟疯子似的,屠杀门派人士,不像其作为,遇难者尽毙于“龙象辟邪剑”下,这却是事实,顿时对他起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意。旁人误会自己以师门武功杀死恩师,现今群雄又误会段煦龙以成名剑法残杀武林之人。
关居钰道:“恤心宫和群雄间的事,为什么你主人又会遇上难题?”
张疤尘叹道:“正是接下来发生的了。老奴混在人群中,观察前后,群雄一口咬定段煦龙杀了人,畏罪不敢承认,不算好汉,是懦夫恶贼,世间只他一个会‘龙象辟邪剑’神功,不是他又会是谁?大丈夫有胆子做事,怎地没胆子承认?咏是大师的命,芸芸众生的命说算就算了吗?他们骂着骂着,渐渐话头指向别人,说娥峰圣母不知好歹,宽纵宫徒杀人不认,居心叵测,有愧一代武学宗主之誉;另有些暴躁汉子,骂恤心宫的少女姑娘们不知廉耻,天天跟段煦龙这恶贼在一起,不爱惜身子,还有其他什么的更难听的话……娥峰圣母不骄不躁,言证清白,缓缓叙说了段煦龙学剑的来由,东海有孤岛,岛上有山洞,龙象辟邪剑创始者之坟,剑法便是学自那里,那岛除了他和一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孩子外,还有一人去过那里,大家都识得,便是我主人。”
皖境山崖旅馆时,蓝媚琪曾提及,张疤尘奉岳玉皇之邀,想请娥峰圣母带同弟子一起去东海孤岛看看,如若可以,将沈谛州留下的真迹记拓下来,传承龙象辟邪剑,以作缅怀。
娥峰圣母一直未忘记此事,众派弟子惨被杀害,她认为多半岳玉皇这小子又去了那东海孤岛,学成龙象辟邪剑,稀奇古怪地到处杀人,冤枉段煦龙,累得我恤心宫也惹上了事。她一面敷衍群雄,一面心中起怒,决定将炸药扔回掷弹者手中,坦言道出,岳玉皇知晓东海孤岛所在的真相,令群豪目标转移,准备去找他麻烦。
果然张疤尘道:“这样一来,可乖乖不得了了,群雄矛头又登时指向我主人这边,他们调查清楚,段煦龙自打离开术堂山后,确实一直待在别尘峰上,从未下峰一步,娥峰圣母所言属实,凶手另有其人,难道是海宫神翁这老贼,偷学人家的剑法,好端端的来中国武林杀人,居心大大不善?没准还有更坏打算,称霸武林等邪恶念头,否则以他武学宗师身份,却也不惜做偷学武功这种下三滥的事,所谓何来?左右凑合,觉得我主人偷学龙象辟邪剑,屠杀武派中人,合情合理,于是诸多门派或乘船,或跨海,向玉皇岛而来。只有武当派、少林派等泰斗,才知事情须得多加斟酌,再作打算,不可莽撞而行,其他人就……”
说到此处,他重重哼了一声,老脸神情戟张,颇为气愤,傲然道:“众派匹夫,何其蠢矣!主人若要杀人,何必行此苟且之事?辟邪剑豪当年与主人齐名江湖,学他的剑法已自可笑,偷学龙象辟邪剑,屠杀武派莽夫,当真滑天下之大稽。偏偏自诩正义,扭曲公道,简直叫人笑歪了嘴巴。”
杨诣穹寻思:“岳玉皇武功登峰造极,照他那脾性,不会心平气和地跟人解说,只怕一见面,话不到几句便会动手。”道:“你们怎么应付了?”
张疤尘道:“擅闯玉皇岛的门派,高手云集,阵仗亦大,不易对付。他们质问主人道:‘阁下威名著于四海,又是耆老前辈,何以心怀鬼胎,学习旧友剑法,杀人子弟?’主人并不理睬,自管自地坐庭赏月,气定神闲,众匹夫群起而攻,他气宇轩昂,蓝袍拳脚到处,击退了当世八大高手联击,眼见敌方弟子纷涌而来,顷刻间聚集成百上千人,当即开口说话,喝道:‘辟邪剑豪的武功,老夫毫无兴趣,多年来也未再杀过一人,尔等再敢出言不逊,污蔑老夫,叫你们个个舌头齐断,终生瘫痪。’话一说完,纵声长啸,这一阵长啸,当真摧心震肺,势如千军万马之疾驰,雷鸣电闪之霹雳,虎吼狮哮也没这等声势。众匹夫人多又如何,在主人啸声波及之下,或吐血,或倒地,狼狈之极,撑得住的,亦夹着尾巴逃了。”
昔日神山寺,一行人聚集大雄宝殿外,每人都领教到了岳玉皇深厚内力的笑声,的确震心伤神,惊天动地,那一阵笑,不过情绪高兴,畅然抒情,震慑闯入玉皇岛的群豪,所运内功定然又更深了一层,非武功高强者,所受的痛苦委实无法形容。
杨诣穹道:“你主人后来怎遇上难题的?”
张疤尘道:“还是众匹夫的牵累,他们武力不敌主人,便耍阴谋诡计,尽使无赖手段,毒药、臭烟、枪械、暗器,各种古怪门道都在玉皇岛上行使,甚至不知从哪儿搞来许多炸药,把我们的家也给炸了。”三人一听,凛然一惊。
张疤尘道:“主人号称‘海宫神翁’,所居之所自是海岛宫殿一般的宝地,当年花了重金,遥请多位师傅来岛建造,心血着实不轻,却硬生生给匹夫们用炸弹炸塌了。主人怒不可遏,眼见隐居多年的家宫被炸,神威到处,猛下重手,但赶走一批,又来一批,击退一伙,又来一伙。众匹夫本只怀疑主人偷学龙象辟邪剑杀生,他以神功震慑驱赶,反被当成了做贼心虚,想杀人灭口,个个说要匡扶正义,铲除老贼,为门人弟子报仇,大闹玉皇岛。主人武功天下少敌,终究势孤力单,老奴苦口婆心,下跪劝求,好不容易求得他暂弃愤念,带着唐先生离了玉皇岛,来了中国躲避祸事。幸好小姐不在家中,没受到这一系列连累。”
曲叶琦道:“你们好好的东海一家,就这么没了。”
杨诣穹苦笑几声,想到炸弹威力,脑中登时回忆起问轮山庄炸成废墟的那片景象,由赛格·哈尔托特后备隐藏的危险武器,给人误触机关而起。岳玉皇的家被炸,损毁度肯定要比那回要惨烈多倍,心想天下间真是何人皆有,逼急了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张疤尘道:“我等居无定所,于武林间又有学剑杀人的嫌疑,到哪里都时不时地冒出个武士,说要为门人报仇,结果总被主人一拳击飞,或一掌拍晕了事。不管哪门哪派有人遭害,在咱岳家看来均不值一提,唯有咏是大师圆寂,此事不得不引起重视,老奴向主人提了意见,哪知主人不听人言,谁也不愿见,更别说去少林寺见秃驴光头了。老奴无奈,私下跟唐先生商议,觉得此法可行,与他瞒着主人上少室山拜谒咏安方丈。”杨诣穹点头道:“这等大事,找咏安方丈谈谈,也还使得。”
张疤尘叹了口气,道:“可咏安方丈不在寺中,我们去了空。小和尚们挺无知,不待见岳家门下的人。唐先生和老奴很不自在,却又没甚好法子,只能回去见主人,刚下少室山,便遇到了小姐。我俩将玉皇岛的事告诉了她知,小姐道:‘这伙人当真愚蠢的很。我爸呢?’唐先生道:‘爸很好。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小姐没有回答。主人见到小姐大喜,一向不喜多言的他,登时问长问短:‘莎儿,你去哪儿了,这么多天没见人。瞅瞅你,又瘦了,是不是哪个兔崽子欺负你了?蠢女婿,你自己老婆自己不罩着点?不想活了么?’小姐道:‘太久没看到小萝,有些想她,在外找找。’主人笑道:‘小萝有郎禅照顾,你作妈妈的可杞人忧天了。’小姐摇头苦笑道:‘正是因为郎禅,我才担心小萝啊。’主人奇道:‘怎么?’”他说到这里,脸色一变,望了杨诣穹一眼,便不再说。
杨诣穹道:“干嘛?说下去啊。”他听张疤尘回述岳家人的对话,不觉腻烦,反而认为中间有很多重大线索,认真听之。张疤尘叹道:“杨少侠,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老奴怕你接受不了。”杨诣穹心中凛然,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妙,颤声道:“发生什么了?”张疤尘道:“郎禅他……他将在年底,和一女子结婚,这女子是……瘟妃钟黛溪的徒弟,慕容思江。”便在此时,杨诣穹身子一震,胸口一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关居钰惊道:“不会吧?”曲叶琦奇道:“霍郎禅和他的……”二人无暇细思,只关心杨诣穹心境,一齐看向他。
……
那日慕容思江、钟黛溪离开术堂大典幕会后,留下一刀两断的话,誓从此不见杨诣穹,与师父醉心于武艺修炼。钟黛溪见袁丸麒大逆不道,擅自将毒门武功广教天下,对师门不孝,不再认自己是他师姐,自退轮回子毒门,带慕容思江去了修罗海。
修罗海水质浮力极强,杨诣穹虽将轮回子的尸身投入暗流,最终还是浮了上来。到达修罗海域时,恰巧发现轮回子飘在水面之上。钟黛溪大怮,拜倒在地,她从小便当师父是神人,见师父逝去多年,尸身仍然不腐,此刻突然出现面前,更觉在天有灵,怆然泪下,连磕九头,奉若圣明。师徒俩将轮回子埋土葬了,纵身潜水,游入故地八窟妖堂。钟黛溪自小在八窟妖堂内跟轮回子学艺,各通处地方固是了如指掌,深处地底,静悄无扰,携徒弟在这儿潜心练习轮回子遗留下来的武学。
慕容思江理解心甚好,不到四天,就将十六间臭房脏室中失传多代的毒功窍要尽皆记住,《相柳宝典》的高强心法作辅,悉心修行,短短半月,毒功水平突飞猛进。
她误认杨诣穹杀死爷爷,青境青唐城雨亭又瞧到他和曲叶琦搂搂抱抱,说什么“发小”、“照顾”一类的柔情款语,以为自始至终,杨诣穹都在欺骗自己,进悟龙谷前,便已有爱的人,白白被骗了两年多,心中怒火无法自抑,时常迁怒于其他门派惹及自己的人。后来听一黑道邪派中人说,澹台无冢有心和杨诣穹拉交情,甚至愿意将俏丽如仙的干女儿讲给他作老婆,武林汉子不晓恩怨,也不管善恶,说话添油加醋,失实不真最是正常,可慕容思江不解人间真伪,尽数当真,杨诣穹如不答应,简直就是傻子蠢蛋。如此一来,她更加大怒,敢情这臭小子又变心,不仅舍弃了自己,还抛却了发小,现在尚自不足,欲娶爷爷仇人的干女儿作妻。当天她便立誓,和姓杨的不共戴天,将来如不能亲手杀了他,便即自尽,绝不跟他在这同一世界里,没的恶心一辈子。
十一月份过去,期间天气趋冷,慕容思江孤身一人行走武林,无依无靠,身心俱寒,正自难以活下去时,偶遇霍郎禅。霍郎禅在问轮山地室见到她后,一直难以忘怀,祈求何时再能见这姑娘一面,他深受当年女友影响,多次在慕容思江身上见到了琳琳的影子,意乱情迷之际,觉得二女仿佛是同一人,由此心生爱慕,倒也无可厚非。慕容思江一来恨极杨诣穹,二来确实颇得温暖照顾,答应了与霍郎禅在一起。她才十八岁,正值妙龄,尚未达到婚配年纪,霍郎禅也大了她整整十岁,可二人一个赌气报复,一个真心相待,左右说合,竟决定在今年年底风风光光的结婚,成为夫妻。
慕容思江心想:“你是英雄少年,少林武当都喜欢你,侠气正义名播天下,我却偏要跟我现在的老公结交黑道邪派,与你对着干,将来死在我手里,可不要怪我。”慕容思江答应相嫁,此后霍郎禅以她为命,话无不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事事顺从,结交邪帮黑道,他认为皆无不可,连自己也堕落于邪恶之中,逐渐变成一个是非不明的暴汉,昔日刚躁老实的豪情,亦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