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池寻声辨位,一路往城西追去,一边追,嘴上还一边骂骂咧咧:“妈的,什么狗屁律规,无情无义,老子就是看不过眼,帮一下曼殊怎么了,又碍着那死胖子的事了,还敢拿我被罚的事嘲讽我……”
骂着骂着,不知不觉,追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参池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站在巷头,双眼眯起,往巷子里看去。只见昏暗的巷子里,立着一道身形高大、魁梧健壮的人影。
但由于巷子太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那恶霸无路可逃了,只能躲在巷子里。
他还以为这恶霸有多能躲,不过半会儿,就给他逮着了。
参池盯着那人,冷冷一笑,朝他喊道:“恶贼,我乃冥府惩戒使,奉命前来捉拿你去冥府接受审判,别浪费力气东躲西藏了,你逃不掉的,乖乖跟我上路吧!”
他边说,边祭出锁魂链,链子无限伸长,如一条蛇般飞如巷中,朝那人袭去。
就在锁链要锁住那人时,那人却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呵,然后徒手抓住了锁魂链,紧接着,“啪”的一声,响起链子断裂的声音。他悠然摊开手,那半截链子,竟化为齑粉,粉末从掌心飘落。
参池见此,心下大惊,眉头皱起,警惕地看着那魁梧的男子:“你何方妖魔,胆敢在冥府惩戒使面前现身,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人竟能徒手将冥府的宝物变作一推尘土,绝不是凡人,八成是妖魔。
那男子不答,勾了勾唇,缓缓启口:“你个贱婢生得庶子,怎么还不去死?”
这道声音如梦呓般,仿佛就贴在参池耳边说话。
闻言,参池的身形猛地僵住,双眼睁大,瞳孔骤缩,表情三分惊恐,七分愤恨。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幻,那男子突然变成了一个妇人,笑得阴狠妒恨,瞪大一双如冤死厉鬼一般的眼睛,似癫似狂地诅咒着他道:“你这个贱婢生的庶子,怎么还不去死?”
“母亲……”
“闭嘴!”那妇人狠狠给了参池一巴掌,横眉怒视,脸上满是嫌恶:“一个贱婢生的贱种,也配叫我母亲?”
参池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心里委屈极了,只想拔腿就跑,回去找他娘亲,再扑进娘亲怀里大哭一场。
可是,他马上又想起来,他的娘亲刚刚死了,他已经没有娘亲了,娘亲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在他爹爹的正房夫人凶他,打骂他的时候,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温柔地哄着他,让他别怕了。
参池忍住心里对大娘的恐惧,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抬着一张小脸看着大娘,弱声弱气地说:“可是爹爹让我这样叫……”
妇人闻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一变。沉默片刻后,她突然换了一副表情,对他温柔地笑了起来。
她弯下腰,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语气都变得温柔了几分:“参池,对不起啊,母亲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母亲前不久才小产,流掉了你弟弟,你哥哥又因重病,不治而死……母亲心里实在悲痛,所以才把怨气撒在你身上。”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蹲下身紧紧地把参池抱在怀里,歉疚地说道:“是母亲不好,母亲以后再也不会打你骂你了,请你原谅我,好吗?”
她没了两个孩子,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跟他认错,参池听得心软,又听她说得真诚,便以为她是真心在悔过。
正巧他又刚刚没了娘亲,大夫人如此温柔的抱着他,他不免想到了娘亲,娘亲以前也是这样抱着他。
他便把大夫人当成了他的娘亲。
“母亲,你不要哭啦。”参池用两只小手,笨拙地为她擦了擦眼泪,天真无邪道:“以后参池就是母亲的孩子,参池会好好陪着母亲的!”
“乖孩子,你不怪母亲就好。”大夫人笑得宠溺。
大夫人似是想补偿参池,第二天,她就让人把参池接到了她的院子里,好生养着。
又因长子生病夭折,当时还怀着身孕的她伤心过度,致使腹中已有六个月的孩子不幸流掉,导致她此生都不能再生育。
她膝下无子,参池又刚好没了亲娘,便干脆让家主把参池归入大房里,收养他当亲儿子。
刚到大夫人的院子,大夫人就给他换了一身漂亮华贵的衣服,还把他带到了一间气派的房间,指着外面几十个下人,告诉他:“参池,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间就是你的房间,外面那些下人丫鬟,你都可以随意使唤,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母亲,母亲替你狠狠罚他们,听见了吗?”
他站在房中,望着一尘不染,摆放着昂贵的青瓷花瓶,有完好的桌子、椅子,还有柔软舒服的床,一时间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有些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因为他自有记忆以来,就是一直跟娘亲住在偏院那间狭窄又阴暗,连一点光都见不到的小屋子里,突然之间可以住这么漂亮的大房子,不用再担心睡着的时候会不会有老鼠爬上床,咬他的手,也不用担心下雨天屋顶会漏雨,把唯一的一床被褥淋湿。
更不用担心,半夜会饿着肚子醒来,却只能喝凉水充饥。
这里有好多好吃的,还有他最喜欢吃的马蹄糕,他不用再挨饿了。
还有……
参池看着眼前,正对自己笑得一脸温柔的嫡母,心想,还有和娘亲一样宠他爱他的母亲。
想到这里,参池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谢谢母亲!”
“乖孩子。”大夫人又摸了摸他的头,拿来一块马蹄糕,笑着问道:“我方才看你一直看着这马蹄糕,是不是想吃?”
小参池双眼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盯着她手上的马蹄糕,正想说他很想吃,却又突然记起娘亲对他的教诲。
娘亲说,除了他们自己屋里的东西可以随便吃,但到了其他人的屋里,特别是大夫人那儿,无论有什么好吃的,有多饿,有多想吃,都绝对不能开口向他们要。
记得有一次,一大清早,他才刚醒来,连一口粥都没吃,就被娘亲带来嫡母这里请安。
他昨晚只啃了半个馒头,早就饿得不行,又见嫡母这里摆了好多好吃的,实在是馋又饿,忍了半天没忍住,偷偷拿了一快糕点揣进兜里,想带回去吃。
结果,他才刚把糕点揣进兜里,就被嫡母身边的一个眼尖的丫鬟看见了,那丫鬟便指着他,恶声恶气地冲他喊道:“小贱种,你偷了什么东西?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
参池吓得浑身一颤,手上一个没拿稳,糕点就从兜里掉了出来。
众人看见他偷的事一块糕点,愣了一会儿,然后偷偷笑了起来,嘲讽的目光在他和他娘亲身上看来看去,窃窃私语,他隐约可以听见一个字眼:小偷。
后来,他和娘亲每次去洗衣房外的水井边上打水,路过他们身边的下人都会嘲笑他:“小偷今天不偷糕点,来偷水啦!”
每当这个时候,他娘亲都会忍不住和那些人吵起来,然后气愤的拉着他回屋里去。
“娘亲,他们说我是小偷。”参池委屈极了,耷拉着脑袋,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懵懂地问他娘亲:“娘亲,什么是小偷?”
娘亲心疼地为他擦拭着眼泪,认真地告诉他:“别理那些人,我的参池是世上最好最乖的孩子,才不是小偷。娘亲亲亲,不哭了,娘亲今晚给你做你爱吃的酸菜鱼,好不好?”
小参池看着娘亲,呆呆地说:“可是娘亲,爹爹都没有给我们发过月俸,我们没有钱卖鱼。”
尽管他当时才四岁,可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那些人对他的讽刺谩骂从未停止过。
他们指着他,一口一个小贱种。
一开始,他还不知道“小贱种”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为什么这四年里,他爹爹从来没有来偏院看过他和他娘亲,为什么娘亲和嫡母一样,同样是爹爹的老婆,嫡母可以住漂亮的大院子,身边有一群下人伺候,连吃饭都不用自己夹菜。
而他和娘亲,却住在那间阴暗潮湿,终日不见天光的小黑屋里。
他想不明白,于是就去问娘亲,娘亲却只沉默着,没有说话,满脸悲凉。
后来,他渐渐长大,开始明白了,他在府中,就是最低贱的存在,人人都可以来踩一脚。
原来,他的娘亲原是在伺候在嫡母身边的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却因长相貌美,被爹爹看上,有一日爹爹借着酒意把娘亲强占了,没过多久,娘亲就有了身孕。
嫡母知道了这事,气得去责问爹爹。但听说,爹爹是靠嫡母娘家起家的,对嫡母一向敬重,嫡母说一,爹爹不敢说二。
爹爹见东窗事发,怕嫡母一气之下与他和离,到时候要是没了嫡母娘家的支持,他的生意会很难做。
于是,他就把过错都推到了他娘亲的头上,说是娘亲是狐狸精,趁他喝醉酒,不要脸,把他勾引上床,他这才犯下大错。
不仅如此,还狠心要打掉娘亲腹中的孩子,再把娘亲赶出府去,自生自灭。
没想到,嫡母却要把娘亲留下,还允许娘亲生下了他。
表面上是嫡母顾念和娘亲昔日的主仆之情,不忍看她流落街头,其实背地里却怀着最恶毒的心思。
嫡母把娘亲留下,允许娘亲生下他,却又不让爹爹给娘亲名分,还让他们住在破烂的小黑屋里,每天只给母子俩两个馒头充饥,还不允许府中其他人接济他们,这样的日子,像极了被圈禁的狗一样,只能眼巴巴期盼着主人能多赏一口吃的,苟延残喘,苟且度日。
所以,即使参池已经四岁,但身子却瘦小的像只有两岁的孩童,身上都没几两肉,几乎是皮包骨。
他娘亲更不用说了,为了让他吃饱,每次都是只吃几口,就把剩下的一大半都给了他。
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娘亲就去泔水桶里翻吃的果腹。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吃到不是隔夜的鱼肉,但大多数情况下运气都不怎么好,都是发馊的。
所以,他觉得娘亲说要给他做酸菜鱼,只是哄他的。
娘亲却笑了笑,说:“娘亲何时骗过你?乖孩子,你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就能吃到酸菜鱼了。”
他就被娘亲哄着睡了一觉。
等到一觉醒来,竟真的吃到了酸菜鱼,而且还不是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完整的一条鱼,鱼肉很新鲜。
他很惊喜,问娘亲这鱼是从哪里来的。
娘亲却什么都没说,只让他快吃。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娘亲放下脸面,偷偷去求爹爹,百般讨好他,只为了能让他吃一顿酸菜鱼。
想到这里,小参池犹豫着,不敢去接那块马蹄糕,摇了摇头说:“娘亲不让我吃别人屋里的东西。”
嫡母却告诉他:“现在这个屋子是你的,所以这里的东西也全都是你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无须获得旁人的同意。”
“真的吗?”参池不敢置信,小脸上满是兴奋:“母亲是说,这个马蹄糕,我可以随便拿,随便吃吗?”
嫡母肯定道:“没错,不光是马蹄糕,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也可以吩咐下人去做。”
参池开心极了,这才放心的接过那块马蹄糕,迫不及待地含入口中,尝到一股甜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嫡母对他真好!
自从住进嫡母的院子之后,参池每天都过得无比舒服。洗澡的时候有人为他放好热水,吃饭的时候有人帮又夹菜,无论想吃什么,下人都会马上吩咐厨房给他做……
嫡母对他太好了,好到,他险些忘记了这个女人有多狠毒。
一日,参池早上起床后,像往常一样,先去嫡母的房间,给嫡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