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宋家转弯儿便朝着天宫庙的方向走,哪只刚拐出胡同口,便听得耳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却看到没了一双眼珠子的田老道,正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
斜靠在胡同的青砖墙沿下面,脸上蒙着一道被血透的猩红的纱布。没有了一对儿眼珠子,他行动着实不方便。
呲着一对儿门板似得黄牙,单薄的身子骨斜靠在墙边,感觉像是一阵风便能被吹倒一般。
“小兄弟,留步。”
谭一纪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根卷烟放进嘴里,上下打量着田老道说道:“您这伤看着挺严重的,不过我可不是大夫,也没什么神鬼术法,能让人一对招子再生。我劝您向南走,若是能进了英租界,或许找个靠得住的医生,不至于伤口感染。”
“咳,我这对眼珠子丢了是我自己时运不好,也怨我道行浅薄,怪不得别人。毕竟走江湖捞偏门,今天或许脑袋在自己脖子上,明天可能被人砍了扔进海河里面了。”
听着田老道的意思,这家伙虽然没有了一双眼珠子,但是似乎还挺看得开的。
“江湖道远路又黑的,没了面前的两盏灯,以后打算怎么照路?”谭一纪顺着田老道的话往下问。
然而就在此时,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猫叫。
寒冬深夜,巷子漆黑幽长。
那一声拉长了的猫叫声响起,凄厉的叫声,伴随着一阵阴风,不由得让老道士缩了缩脖子。
“没了眼珠子,又不是没了脚。无外乎是跌跌撞撞的走慢些。早年老道我在陕西的时候,捡了一个河南逃荒去的孤儿,一直留在身边,教他识文断字,也教他铁口直断。”
“呵,还教他坑蒙拐骗。”
“咳咳。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一教道士!”田老道整了整领口子,把衣领给塞的更加严实一些。一身破棉袄裹在身上,边边角角的都往外露发黄的棉花了,看着别提多寒碜了。
谭一纪都怀疑,这没有了一对儿眼珠子,这田老道以后的日子怕是得更苦一些。
“话说回我那徒弟,我给他算过命。前十八年吃点苦头,后十八年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是衣食无忧。所以我留在身边,等他十八岁之后,再放他出世。正好,也能代替我一对儿丢了的招子。”
谭一纪对老道士的话始终保持着将信将疑,这金点一门,十个算命的九个都自称是道士。跟着瘸子老爹行走江湖多年,谭一纪也都见怪不怪了。
“老道士我过些时日就要启程,前往山东,了却一桩关系我后三十年性命的大事。要说今天能遇见你,当真算是我的时运好了。不然可就不是丢眼睛珠子那么简单了,命都得交代在这海河边上。”
谭一纪皱了一下眉:“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山水有相逢,江湖再见了。”
“别介,别介。”老道士立刻伸手,拦住了谭一纪的去路。
“小兄弟,我有几件事情不太明白,只等着宋家人闭了门,金汤桥的那群鹰抓孙走了,我这才敢来寻你。”
鹰抓孙也是江湖切口春点,指的是官府的人。
“我只允许你问两件事。”谭一纪伸出两根手指,却突然想起来,老道士已经看不见了。
“第一件事,你给那只猫,吃的是啥?”
谭一纪抽了一口烟,对着烟屁股最后那部分猛抽了几口,烟叶子是大黄花,就是黄烟叶的卷烟。
是谭一纪偷瘸子老爹柜子里的烟丝,一点点仔仔细细卷出来的。
一口吸进肺里面跟火烧肺管子似得,谭一纪也问过老瘸子,为啥总爱抽这烟。
老瘸子说,干他们这一行的,遇到兵荒马乱不太平的年月,一个月少说得接七八场白事。倘若像是现在这般,寒冬腊月也就罢了,要是遇到了大夏天,难免棺材里的尸体发臭。
抽这种烟,便是为了能够掩盖尸体腐烂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