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禾茶楼是个砖瓦结构的小二层,以前是一家裁缝铺,楼下买卖营生,楼上住人。因为比邻着三不管和日租界,生意向来很好,茶客络绎不绝。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好来此喝茶谈事。
临街三道窗户,正对着的便是官立半日小学堂。那是北洋的时候建的了,天津卫的人都喜欢这么叫,但是日租界圈下来那块地之后,便成为了日侨小学堂。
里面上学的有一多半儿都是日本华侨的孩子,另外一小部分则是日租界里非富即贵的子弟,其中有不少是北洋下野军阀。
总之出入其中的非富即贵,它是日租界的一角,亦是整个天津日租界的一道缩影。
壶里的花茶已经烫了好几遍了,夹杂着枣子枸杞,这一壶茶约莫着等同于台上评书先生一周的收入。
经过梅夫人那一档子事,赚了几百个大洋的谭一纪,生活早已不像之前那般拮据。
一壶花茶是喝得起的,就算再来几块瓜果糕点嚼裹起来,也无需心疼那一些散碎银两。
向来占便宜没个够的瞎眼老道士,此时此刻没什么胃口,茶水喝进肚里也是索然无味。
谭一纪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于是便说:“我说你就甭担心了,你徒弟现在还没回来呢。”
“我就是不安啊,天知道那小日本子为什么要把我师弟给带走呢?”
谭一纪说道:“你个老东西肯定没跟我把实话说明,这背后也一定有隐情。”
“我真说的都是实话,我把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
“真要是说了,怎么来带人走的是日租界中田株式会社的人?”谭一纪举着茶杯吹开了杯子里的青烟,其实里面的花茶已经过了好几壶的水了,早已索然无味。
谭一纪吐掉喝进嘴里的花茶末子说道:“如你所说你师弟得罪的是民国内务调查科的人,按理说司法部和监察院的人才会要他性命。”
老道士挠了挠头:“这我是真不知道为啥啊。”
“得了得了,你也甭跟我满嘴跑火车了,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谭一纪话锋一转,凑近到了老道士的跟前:“但是你倘若真心想让你师弟有条活路,那你自己就掂量掂量,继续隐瞒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这...这个...”老道士藏在桌子下的手紧紧地攥着,低头微垂,面容紧张而又心事重重。
“倒是有件事,我之前没有提过。”
果然,这老东西没把话说完,对自己还是有所隐瞒。
谭一纪这般想着,表情上面却是不露声色的继续说:“说吧,你到底瞒我什么了。”
“那个...我师弟他去年的时候,被当做精神病被抓起来过。”
“精神病?”
“是的,精神病。当时他在大街上脱裤子,嘴里风言风语的,说自己是陈抟老祖转世。脱完裤子之后,拿着一根桃木剑刺伤了一个行人。”
“听你这么说他的确像是个精神病。不过后来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那还得真是祖师爷保佑,刺伤的那个人一来心怀大度,不愿意和我师弟一般见识,二来主要也是没受伤,他也不会被警署放出来。”
“你隐瞒我这是儿干嘛?”谭一纪十分不理解,这事儿没什么特别的。
老道士怯怯的说道:“这事儿乍一听的确没什么特别的,也似乎不需要去欺瞒别人。”
“但是这问题就出在,我这师弟被人当成精神病带走之后,那中田聪曾把他关在了日租界里的一个医院里面几天。”
“日租界里的医院?”谭一纪微微一愣问道:“是不是驻屯军病院?跟同文俱乐部只隔着一条街。”
那道士一拍大腿:“嘿,还真是,您去过那地方?”
谭一纪冷笑:“何止是去过。”
二人正说着,便听见茶楼的木质楼梯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师傅,师傅...我回来了。”
那老道士的徒弟风风火火的从楼下跑上来,大冬天的满头大汗,屋里屋外冷热交替,这家伙又留着寸头,脑袋天灵盖儿上便直冒白气。
“我追到那两辆车了,去了同文俱乐部后面的一个医院里面。”
只听得老道士的徒弟这么说,谭一纪看向老道士,老道士额头上的眉目紧锁起来。
“这就难办了啊,日租界里面想把人捞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是驻屯军的医院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