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很难扎准位置,恼地李元惜骂了他好几次,奈何身体反应已由不得孟良平自己掌控,她只得翻身悬跨到孟良平背上,双膝顶住他肩胛骨,极力压制颤抖,耐着性子一点点、一寸寸地更小心地缝合。
无论书纸烧灼伤口,还是用头发缝合伤口,都是李元惜从小左亲娘手里学来的。
就在去年深秋,西夏养得马肥兵壮,过境劫掠宣威镇,宣威镇守军拼死守城,金明砦驰援。战事中,兵将最大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这次也不例外,前线断胳膊断腿的兵将不断被送入大帐,他们出血又急又快,一进门就被按上只炭火烧红铁片,被砍伤的就用桑白皮线缝合,但伤兵太多,军中没有准备,桑皮线用尽后众军医就无计可施,尽管伤口较小,也只能继续用贴片烧灼。一时间,大帐内惨叫此起彼伏,有疼死的,有伤重死的,还有自杀死的,地上都是血染的泥泞,惨不忍睹。
小左娘本是江湖郎中,积累了无数因材制宜的好法子,她提出用头发代替桑皮线,不仅管用,而且事后无需拆线,极是方便,愈合后的疤痕亦不会太显狰狞。
消息从大帐传出,在敌军中杀红了眼的李元惜破例刀下留人,专门俘虏长头发的夏兵,为防他们杀伤大夫逃脱,特意砍掉手足才扔进大帐内,一共虏了一百多人,再见他们时,他们脑袋都被揪秃了。
这些夏兵当场被砍手脚,极大地震慑到狠蛮的夏军,敌军畏怯,逃了不少。不过,也有铁骨铮铮的大宋军人,自请铁片烧肉,只为拒用夏军头发。这些都是后话,头发做缝线,唯一的缺点是,头发太细,韧性不足,容易断掉。
孟良平的伤口狭长,必须细细密密地压着针脚缝合,李元惜连揪了自己的七八根头发,都断掉了,加上缝合姿势太过累人,腰酸臂困眼睛疼,惹得她心中一阵恼火,干脆扯了孟良平的头发来用。
孟水监久住京城,锦衣玉食、气候宜人,养出的头发也自然是乌黑浓密,强有韧性,比李元惜这一蓬延州风沙中长出的枯毛好用许多。
缝合之后,再去拾了干净衣物,撕扯成布条,绕着他前胸后背包扎了,确保伤口不会轻易被挣裂,最后小心从地面抱起人来,平放床榻上去,背朝上趴着。
人死,身子就会沉几分,孟良平没死,却和死人无异。李元惜抱着他,得像捧花瓶般小心翼翼,从地上到床前短短几步,她恨不得爬着过去。
他身子虚弱,面上全无神气,和黄狗有几分神似,因着这可怜兮兮的神似,李元惜看他总算顺眼了些,她试探鼻息,气息虽弱,贵在均匀。这人算是有了一线生机。
“多亏你遇到的是我,否则,这会儿早该去找阎王报到了。”
李元惜帮他盖好暖被,伸展酸困的腰背,恍惚间意识到屋里光影太沉,再看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
伤筋动骨一百天,照他这个伤势,再强的体魄没个百天也怕是难以愈合,甚至极有可能百天后得去给他上坟祭拜烧香倒酒。眼下要务,是叫孟良平尽快苏醒,要醒,必然要有药物催着补着疗治着。
顾不得稍稍歇息,李元惜找到大门钥匙,穿过小巷进入大街往药铺奔去。
最好是找大夫上门医治,可,孟良平会同意吗?
冷院大门上的铜锁连着串六节铁链,人能把铁链扯进门缝,上锁后再塞出去,门缝宽窄不足以进人,恰好能在防盗贼的同时,做出主人外出的假象。铁链上有血迹,孟良平昨夜进院,定是这么做的,他宁可静悄悄地死,也不愿意被人知晓,可知,受伤的原因是万不能透露的重大秘密。
“拿瓶金疮药。”李元惜搜摸出口袋里仅剩的几文钱,催促大夫手脚利落些,万没想到,大夫居然做了个让她诧异不已的动作——摇头:“金疮药?没有!”
又往别处药铺风风火火地去了,得到的仍是一样的回应:金疮药售罄,暂无补货。
不同于别的用药,金疮药薄利多销,是药铺必备药物,别说京城,就是穷乡僻壤的赤脚大夫那里,也能轻易买得到,今天却是怪极了,大小药铺全数没有金疮药可卖,不说一瓶,半瓶都没有,也不寻思着立刻补货,含糊其辞地推说改日。
只能去马行街了。
周天和与她讲解京城各大主要街道时提到过,马行街是京城药铺最多的街,但凡药材,无论珍奇,只要在马行街买不到,可判定全京城都买不到。
等赶到马行街,天际已沉沉地落下夜色,她人满头大汗,从街头开始,连找了几家药铺去问,本来十拿九稳,意料之外的,掌柜依旧摇头,话说得客气了些,结果没变:金疮药售罄,暂无补货。
这可恼了李元惜,难不成全城均无金疮药可售了?她一把拎住掌柜的衣领,硬是将他从药柜后拖出来:“说,是不是你们这些药商联合好了要囤货居奇,将来好卖个高价?”
“大人实在误会,绝无囤货之心!绝无!我仁和堂医者仁心,每月尚要免费开诊三日,赠药上百副,怎么会想病患无药呢?”
掌柜一脸苦相,街道司掌管全城街道,而他药铺便在街道上开着,算是最不能得罪的官衙之一,要是能卖,不消李元惜掏钱,他赠她一百瓶也花费不了几两银子,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