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管勾不是干小事的,用不了多久,咱街道司就不是一百人的天下了,而是三百人、五百人,嘿,我多学点本事,到那时,也拿个营长做做。”
临近街头,骡车车轱辘嘎吱一声,突然停住——两都二十名维护交通的青衫全数被堵在横街外。
少许时间内,横街街面已黑压压一片人群,就连治学严谨的国子监、太学也因太过吵闹而提早下课。
“书坊不是卖书么,这怎的比抢银子还热闹?”雷照不解。
几个年轻后生呼朋唤友,急急匆匆地往人群里赶:“快啊!去迟了,怕是买不上了!”
“切,不就是书么,急什么?蹲坑等纸擦腚啊?”他又多嘴。
那人听到他如此侮辱书,比自己受辱还要生气,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你无礼!拿书擦腚,不如拿你脑袋去洗地。今日发售的,可是《武经总要》啊!”
雷照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没听明白,脑袋发懵,倒从这书名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五神经?他是谁?他为啥总要?他婆娘受得了?”
“满口胡言乱语,污词秽调!”书生气得直跺脚:“你不知先帝曾著有《励学篇》,来勉励万民读书。讲的是: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讲甚鸟话,俺一个字都听不懂,”雷照拗气,这些读书人,和周白脸儿一个样,仗着自己看得懂蛆虫爬似的几个大字,就酸里酸气地显摆来了,那书,读来真能那般神奇,全天下干脆吃书喝书,娶书生书,住书里得了。
抬眼,他便见到正往他们这边快步走来的李元惜,连忙大声唤她。
“好了,赶快下车干活!”李元惜吩咐雷照先暂把骡子存于附近周急快赁马店,再把修补暗渠时用过的杉木搬来架起。来时,她在墨宝店里买了红墨和几张大纸,请店家写了“排队守序”四个显眼大字,高高挂在杉木上。
虽说这样的提示有用,却不是大用。
书坊售书摊位共分五桌,李元惜带着青衫们全力纠正中间那桌前买书的人潮,强驱着他们排队,这边排整齐了,青衫们再稍带动,两边人潮纷纷效仿,五列购书长队还算整齐地排起来了。买书、付钱、拿书、走人,一气呵成。
有人的地方总有买卖生意,尤其是在十人八商的京城,更是无处不生意。按照大师傅指示,夜里青衫们便提前在街道书坊一侧辟出条长廊,供商贩叫卖。这里现如今有说书摊子,先生将新买到的《武经总要》就地讲给众位听,喜欢的打赏几文钱,不到半时辰,已攒了半书箱铜子儿。
李元惜好奇,忙里偷闲听了会儿,才明白《武经总要》原来是本兵书,是由集贤殿校理曾公亮和端明殿学士丁度承旨编纂整理,是讲兵器火药,阵法阵型,选将用兵,十分周全,很适合本朝军事形势,也难怪百姓趋之若鹜,尤其是读书人,多读兵书,有助增长见识,过关科考策论。
人潮涌动间,也有铺席趁机广告,举着印有自家招牌的旗子入场,样貌秀丽的小娘子们口若悬河,向游人热情讲解自家的货品。潜龙墨宝居然请了八名佳丽,那些个佳丽赚足了眼球,店家推出的低价、买赠活动,拨着读书人的心弦,叫那边排队的人流也渐乱了。
潜龙墨宝赚得钵满盆满,青衫们可是忙得脚不沾地。
买书也得吃饭,各样小吃酒水这边一团那边一簇;书生也不仅有买书的,也有卖书的,一条棉布铺开,放上自己看过的书册,或是挂出自己的字画;或是有即兴卖诗的;甚至还有私塾招生、书童自荐、干谒引路的,总而言之,但凡读书人用到的,都可在这条长廊上一觅踪迹。
不仅只做读书人的生意,武行也不失时机地插进只脚来。练武舍公开招生拜师,铁匠铺拿着木削的大刀长剑来寻人定制……
大师傅所讲,街道最好做出分区,以供闲人做他用的建议,李元惜这时才看到必要原因。
可也有些专看热闹的,唯恐不乱似的,既不排队,也不离场,这边吆喝那边起哄,堵着街面,使行人难脱身,连运书车也不能进,不久后书摊前预先存留的书售罄,押车的小哥喊破了嗓,书坊的伙计叫破了天,雷照带着一帮青衫这边赶了那边拢,差点动了手,街面依旧不通。不通,书只好靠人往书摊前送。可人一次至多扛二十册,哪里能供应得上?
人力不够,撒泼来凑。
李元惜找了把脏兮兮的大扫帚,往闲人拥堵最严重的路段进去。
“散开,散开条路!”
她朝人群中去挥舞扫帚,只把扫帚当大刀,追着人群舞得风生水起,京城百姓哪里见过这般生猛的架势?害怕沾上扫帚,急忙四散。
凭着这股杀劲,李元惜硬是在拥堵的人潮中辟出条通行的小道,让运书车通过,然而,耍到兴起,稍不留神,差点真把一人给“斩首”了,这人俊眉朗目,一身白衣,风度翩翩,巧不巧的,长着都水监孟良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