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倒吸口凉气,猛地收手,扫帚是收住了,可别人的腿她却管不住,余光中,见一身着翠衣的小丫头喊着“姐姐”,欢天喜地地奔向她,心里叫声不好,丫头已扑到她身后,“哎呀”一声娇滴滴的轻叫,作崴脚状,托着李元惜的后背,顺势将她向孟良平面前一推——
毕竟是练武之人,怎么可能被小左这么轻巧地作弄?
但今日的横街却是人挤人,人叠人的拥挤,她的扫帚刚放下,散开的路又被人潮淹没,不知谁又推了她一把,脚下又被小左伸腿一绊,如同早有预谋的围攻,李元惜重心不稳,真按小左的意愿,向孟良平扑了去。
孟良平那张平日里严肃又咄咄逼人的面孔此刻带着丝震惊和诧异,明显没料到李元惜会来扑他,背后钱飞虎叫“大人,你在哪儿?”,他应声侧身:“我……”
电光石火之间,李元惜与他擦肩而过,
众目睽睽之下,如一包沉重的沙土,掼到地面!
幸亏她及时反应,两手提前撑住身子做了缓冲支撑,才没受伤。
虽没受伤,脸却丢尽了,更别说摔倒前还顺手撕走了孟良平的腰带!
孟良平衣袍解开,被他迅速揽住,才不至于“春光乍泄”。
小左惊地双肩高耸,全身紧绷如弦,看看孟良平,再看看李元惜,刚迈出一步的左脚又坚决地收了回去。她相信自己眼光,孟相公应该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吧?
不出她所料,孟良平向李元惜伸手出去——
“牵手啊!”她心底暗暗着急,不住地给李元惜使眼色。然而,李元惜当街失态,面红耳赤,才没心情去理会她,她火速爬起,佯装无事地拍打了两下身上的尘土,向孟良平递去腰带。
“哎,错失良机啊。”小左扶额叹息,转而怨愤地盯着钱飞虎。钱飞虎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他方才只是去买书,回来便看见自家大人被卸了腰带,揽着衣衫,好不迷茫!李管勾在他背后半跪,脸色通红,倒是松口气,好像刚避过什么劫难般;小左怒瞪他,眼睛像刀子般,和往日那个活泼喜人的小姑娘全然不同。
所有人都变得很不一样,他仓皇得很。
小左向孟良平行礼:“大人来此是为?”
钱飞虎讨好似的向小左挤出张笑脸,下颏顶了顶怀里厚厚的两册书:“大人在这边有个酒局要应酬,正要去呢,看这边热闹就过来了——顺便差我去买了两套书。”
孟良平系好腰带,多打量了小左两眼:“你就是半月卖了六千石煤饼,为街道司赚足一千两银的小左?”
“回大人,正是奴家。”
“你初试牛刀,就轰动京城,李管勾有你,是她幸运。”孟良平指了指李元惜,嘱咐小左:“你可大胆地多向她索些月钱。”
这话正说在小左心坎上,那些平日里看上的衣裳小手绢,胭脂香粉料,想吃的山珍海味、奇异果蔬在脑子里绕了好几圈,她眼里撒了星,脸上飞了霞,满怀欣喜地再次向孟良平行礼:“谢孟大人抬举。”
李元惜这边却不高兴了,不是为月钱,而是她可预料到,小左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要坚定不移地去做孟良平的狗奴才了。
和小左又多聊了几句,孟良平便叫钱飞虎把多买的那套《武经总要》赠给李元惜,李元惜碰都不想碰,叫小左捧着,遣她先去帮雷照引导运书车入街,不必跟随。小左走时,又强拉硬拽走了钱飞虎。
剩李元惜与孟良平二人,不谈街道或银钱,似乎无话可讲。
可,怎么会无话可讲?
“你伤怎么样?”孟良平问。不问还好,一问,李元惜的火气就往旺了烧:“你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过去孟良平对她说的话、露出的神情,在她脑海中混杂糅合,自己在街道司、月子所和冷院间来回奔忙,疲倦到站着都能睡着时,床榻上的那人却四平八稳地装昏睡……
被人愚弄,是她万不能忍受的,她务必要个解释。
孟良平却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微微低头,随手从旁边摊位前拿起支纸扇,扇柄戳戳李元惜的脸,恼地李元惜差点手撕了他,夺过扇子还给摊主,又怕别人听了太多闲话,传出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便刻意把人往横街街尾送,哪一刻自己实在忍不住,可以一脚踹他出去。
“没话说了?”她质问。
“我在想,你脸皮是有多厚!我只看过你一眼,可我自己保持了二十多年的清白身子,却叫你看了七天七夜,摸了七天七夜,甚至睡了七天七夜,你不觉得我更吃亏?”
“你!”
奇耻大辱!
李元惜忍无可忍,捏的像只铁锤般的拳头出招,就等给他破脑壳了。自然的,孟良平敢激怒她,就做好了防卫,拳头到时,他微微侧身,又给躲过去了。
“孟良平,我救你时当你是条命,你再敢胡言乱语,咱们就去开封府好好说道!”
“像你送走侯明远一样送走我吗?”孟良平忽然收住脚步,脸上的得意也消失无踪无影,他神情严肃,下了霜般冷峻:“李大人,我奉劝你,别自己引火烧身,除去公务,我们再无别的牵连。”
“这正是我想说的!”
京城中富绅贵胄有“榜下捉婿”的习惯。
据传,高中二甲进士后,孟良平也曾被捉婿,有位布帛商愿意拿十万两彩金送他,被他拒绝。当时宰相吕夷简也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亦被拒绝。但追求孟良平的女子们从没消停过,有的从未见过孟良平,却给他寄出定情信物,声称生生世世在一起。
李元惜不由得想起那些女子,她们倘若也看到孟良平复杂致命的背景,还会不会愿意说出生死不离的承诺!
两人又静默地走了段路,拥挤吵闹的横街似乎与他们并不相干,临出街时,李元惜看到小左和钱飞虎,两拨人马打个照面,心照不宣地知晓已到分别时候了。李元惜心里暗暗欢呼,偏偏孟良平又提到她最初问的问题。
“你去都水监的一个时辰前,我醒了。”
李元惜回过身去,孟良平面色平和,不像是说假话。
“我实没有闲情去偷看你,只是临出巷子时,听邻家阿伯同他孙子讲,当夜,你抓捕侯明远时只穿一件睡袍,睡袍被火燎过,还溅了许多泥水。我因此想到你可能受伤,念你救我一命,我送你烫伤药,不合人情世故吗?”
“这……”李元惜猛然记起,抓捕侯明远后,他们出巷子时,确实有个倒夜壶的老伯,想来就是孟良平提到的那位老伯吧。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冤枉孟良平了吗?
当下,她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混蛋从开头就在愚弄她,还说出“睡了”这样荒唐的话,谁知他这回解释是真是假!忽又听到一声轻笑,只见孟良平轻摇头,确实是在笑。
他竟然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