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扫南熏门,十次准有八次会遇到这位老人家,他去的地点只有一处:看街亭,亭里只做一件事:投壶。最爱投壶的城门领会去与他过两招,时时打个平手,稍不留神,就被老人家赢了。有时老人也会特意输局,哄城门领高兴陪他再玩几轮。
照老先生之言,是一日不去看街亭,一日浑身不畅快。
老先生在亭上投壶,青衫们在亭下扫街,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却不曾想到老先生有一日会特意来街道司。
“苦恼作甚?不谙其道罢了。”他把手里的壶瓶交给小左,叫还未来得及褪去脏衣的牛春来、雷照他们演示修补暗渠的经过。
“不行不行,绝不行!”他连连摆手,“京城地面明渠有‘八字水口’之说,地下暗渠也四通八达,横街这段暗渠呈洞形,高过一人,宽可并肩行两人,全渠用烧制红砖砌就,要修补,务必要先使杉木做起支架支撑。”
为更直观展示,他取出箭筒中箭,拿箭筒演示暗渠,又掰断箭矢,简略地搭了个支架,置于暗渠中,只消做成如此,洞形暗渠必不会塌方。令人欣喜的是,老先生就连砂浆调配都清清楚楚。
“砌砖时,每一方,用大灰一百五十斤,菜子黑砂一石,细灰三斗,如此垒砌,才结实耐用。”
他口若悬河,讲得在场所有人均目瞪口呆,从郭老口出,修补暗渠的确不是难事。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小左小心地问,生怕听的是一派胡言乱语,破了大家的希望。郭老微微眯眼,走到正堂处,抚摸着饱经岁月沧桑、斑驳了朱红漆色的立柱,感慨:“不瞒你们,年轻时,这街道司的大门,我进出过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啊!”
话音没落地,青衫们一阵欢呼雀跃,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街道司辛辛苦苦寻觅的大师傅,他们每天都照面!
小左兴奋地直拽李元惜袖子,凑到她耳边耳语:“得,趁着账房暂且‘殷实’着,搞定这老头!”
“搞定?”李元惜挺胸抬头,爽快地伸手,五只手指直冲冲地对着天空,小左打眼一瞧,差点晕了,这主子能不能靠谱些?上月的窘迫日子没过瘾吗?她急忙掰回那几根倔强的手指,小声叮嘱:“咱别飘,省着点!”
李元惜对郭老诚恳极致地抱拳:“老先生,街道司实难寻到大师傅,没有大师傅指引,万事都不便开头,元惜心急如焚,恳请老先生协助一臂之力!”
“当真想要我?”老先生问,李元惜立刻招呼小左去拿银子,拿多拿少全看账房自己的领悟能力,不想,老先生却利落地拒绝了:“千金难买我快乐,我只爱投壶。”
“投壶?”
雷照急得拍大腿:“哎呀,老头儿,不说道什么爱不爱的矫情话,你说个价钱给俺家大人听,你有了银子,别说投壶,就是投壶它祖宗都是你的!”
“你留下来,我们一百个汉子随时随地陪你投,投到你老累了为止。”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郭老拾起箭壶,示意小左将壶瓶放于几步外的地上,他只用那断掉的箭矢,瞄准壶瓶,轻松掷出。
箭没了矢头,轻飘无准,寻常人不说投入壶瓶,就是扔到壶瓶那位置,都不容易,老先生的这半截箭,却好似长了眼睛,径直穿壶耳而过!
若在游戏中,可得六筹,可见老先生投壶功力的确了得。
厉害到这份上,众人看懂了,老爷子不缺银子和陪玩,是缺可与之一较高下的对手,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着谁也不像投壶高手的模样。
管勾虽然有几分飒爽气质,但和老先生比起,到底是个毛丫头,能行吗?
雷照抱着臂,狠狠一跺脚,去催董安:“董营长,你去,去找那周白脸儿回来,他不是能耐么,叫他试试!”
“不用你们的师爷,我只找一人。”老先生笑说,“今日我又与南熏门城门领比试,这混小子又输,赌气说有一人我绝对赢不过。”
“那人便是大人你——街道司新上任的管勾李元惜。”
郭老拾起另一支带矢头的断箭递给李元惜,李元惜明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老先生是要试她真本领,既然是真本领,就无需在矢头上失了公平。
她重新捡了支和老先生掷出去的那支相差无多的断箭,也在老先生原先站的位置站定了。
“见笑了。”
“姐姐,赢他!赢他!”小左目光笃笃,捏着拳头为李元惜助力。青衫们也屏息凝气,等待李元惜再次叫他们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