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适婚年龄却不娶不嫁,孟良平石男,李元惜石女,这都是外人的恶意猜测罢了。其实,一是因为情窦从未初开,二是因为眼下有足够多的乱事需要他们操心,两人哪里顾得上谈情说爱、儿女情长呢?
回到街道司,人人都像抽筋扒骨了般疲惫,洗漱之后本应早睡,那本摆在案头的《武经总要》却像停在在李元惜心头的小虫子,用数不清的小脚酥酥痒痒地挠她。自小到大,她从不爱读书,四书五经之乎者也足够给她催眠,可孟良平是怎么说的?
赠书时亲口告诉她:
“这本书的每页纸,都能顶你成千上万把斩马刀。”
瞧他这牛皮吹的,既然《武经总要》这么厉害,官家为什么不让《武经总要》去上阵杀敌?为什么不让《武经总要》逼迫元昊止戈为武、铸剑为犁?
说过“打死也不看这些无趣又没用的鸟字”的人,居然主动看“鸟字”,这多少让她有些难为情,便蹑手蹑脚地下床,先试探小左是否熟睡,之后再去点了灯,拆开《武经总要》的书套,拿出一本来,坐到桌边翻看。
实话讲,最初李元惜也并不打算投入地去读,本想大致地一目十行翻两页,了个心事便去睡,最好能睡前得出结论:孟良平也不过是个牛皮大王罢了。
不想,头一个一目十行就给了她极大震撼,漩涡般吸引她进去。
隔日,干脆把书揶进怀里,即使在外执行公务,稍微有些空闲就拿出来翻两页,有时读到兴起,能拍案而起,如果身边没有案,就逮什么拍什么,起初还防着小左,觉得她偶尔一声轻笑肯定是笑话自己的,但后来也便不当回事了。
“俺去清扫龙津桥,桥下紧挨着津门包子铺的有家说书铺子,嘿,人可真贼娘的多,挤都挤不进去,俺寻思着是不是谁惹事了,问人才知道,又是讲那总要的五经!”雷照边蹲在正堂门槛边嚼馒头,边对李元惜絮叨。
“《武经总要》?”李元惜从案前抬起头。
“对对对!就是那个总要。大人,人家都说郭一手讲得好呢,好像他就是写书的人。”
雷照话没说完,李元惜就已经起身去披挂马的鞍鞯辔头了:“我饿了,去吃碗羊肉泡馍。”
“咱这顿饭里有羊肉……”雷照不解,小左笑着打断他:“姐姐想吃的羊肉,咱们衙司里可没有。”
对于两个陕西人来讲,羊肉泡馍定是要共享的!李元惜经不住小左软磨硬泡,只得跟她说了实情,带她一块去。
彼时夜幕初上,主仆两个骑马出司,过安肃门大街,进南熏门御街,下龙津桥,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相次雍遏,分外拥挤,但李元惜一刻都等不及,一路喊着“让让”,硬是辟出了条快行道,待看到郭一手说书铺那被灯火照地金光流灿的招牌时,眼神开始变得粘腻,马蹄也放轻放缓,两人把缰绳交给拴马柱前的看管人,立即挤进了人潮中。
然而,走近了看,铺外的招子上写的,却不是《武经总要》的详解,而是:“铁壁相公李士彬三击西夏皇帝李元昊”。
隆地一声,耳壁炸响!
“姐姐!铁壁相公,说的是主君吧?”小左停了脚,全身的血都缩回心脏,擂鼓般捶击着她的胸膛。她见李元惜面色凝重,便知道此事确实和主君有牵连了。
“走,进去看看!”
李元惜说着,伸开两臂,支开拥挤的听众,向里挤去。
铺子中央有一小高台,摆着只半人高的小窄桌,桌上放着茶壶、醒木,一把折扇开合起落,先生郭一手就站在桌后,有声有色地讲着他新收集到的西北时事。
西夏盘踞在宋的北境,西北部与陕西路接壤,在沿途各大小军事重地中,只有延州兵力最弱,空缺良将,而地势又开阔平坦,就像露出柔软肚皮等野狼开膛的羊羔。不仅如此,延州中还有一个天赐给西夏的战略缺口:金明砦。只要打下金明砦,攻入延州,进军中原便不是难事。
金明砦都巡检使李士彬,由此成了西夏开国皇帝元昊的拉拢对象。
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张铁嘴,郭一手把元昊和李士彬的斗智斗勇讲得绘声绘色,淋漓尽致。
先是元昊以财诱才,给李士彬送上金银财宝共七七四十九箱,箱子里装的都是元昊打回鹘、打吐蕃得来的宝贝,价值连城,其中还有身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黄金战甲,但李士彬不为所动,放了几十条恶狗驱逐西夏送宝队。
后又紧跟着狠辣刁毒的离间计!派人给李士彬送锦袍、银带和上官书,故意被宋军捉拿“泄密”,幸亏副都部署夏元亨与李士彬是多年好友,深知其品性忠直,几番审讯,夏人招供,为安抚三军将士和城中被流言所伤的百姓,细作被挂尸城墙。
第三击,才是最振奋人心的。
元昊恼羞成怒,发兵攻打金明砦,誓要枭首李士彬。口号喊得响,不见得仗打得漂亮,在李士彬锤炼出的铁壁军铁蹄下,凶悍的西夏兵卒被打得落花流水,为了逃得快,连盾牌都扔了。
久不经战事,京城花甲老人也不认识干戈,打仗让歌舞升平的京城有了新鲜刺激的新闻,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李士彬,这个在西北边陲声名赫赫,在京城却默默无闻的名字,一夜间,恍若春天里钻出巢穴的蜜蜂,热闹地向京城各个角落扩散开去。
“姐姐,真是主君!主君打胜仗了!”小左兴奋地抱着李元惜的手臂蹦跳,李元惜本想劝她稳重些,别引得别人注目,但打胜仗的确是件大喜事,她尚且喜不自矜,更别说本性活泼的小左了,因此只叫她别提“主君”这个能暴露身份的称呼,其余就随听众,尽兴欢庆吧。
“延州到京城,消息最快需十日才可到达,欲听元昊败仗后又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郭一手合上折扇,拿起茶杯润喉。
十日!
“你听明白了没?郭一手说的,可是十天前发生的事,现在延州的情况咱们还是一无所知。”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更何况消息传递到京城还要十日之久。李元惜为这十日间可能发生的变故隐隐担忧,小左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坏情绪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