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生意说来就来,搞不定这一宗就能给咱赚大钱的机会。”
主仆两个搭着话,向前院走去,隐约的吵闹很快清晰起来:
“师爷你就是太好说话,什么脏活都给咱承揽,他们闹翻了,倒翻了那种秽物,也该由他们去清理,关咱们街道司什么事?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见李元惜到前院来了,原先一直蹲在阶前的张乐福立刻站了起来,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模样:“大人,你给评评理,我虽然以前是个背尸的,可不是扫大粪的,别的安排我都好做,这件不成。”
张乐福一都青衫正值夜班,从鱼街回来后就去偏院小憩,等待新的委托。
“怎么不成?”小左问。
“大人,我宁可天天去扫杀猪巷!师爷这回揽的活太糟践人了。”
“什么任务这么能耐,能让最吃苦的你退步?”李元惜好奇地问他,顺便把问题抛给了正给骡颈套轭的周天和,周天和正要向她解释呢。原来,禁军军营外,两家粪厂斗殴抢粪,动了狠的,把粪车推翻好几辆,粪污散流半条街,臭逸三里地,十分不好清扫,推的那家倾脚头跑了,翻了的那家派人来求援。
“这座禁军营地处拱宸门街,距离皇城最近,有四千户营房,屯着两万禁军,每天粪污收集的量很庞巨。”周天和把绑车的绳子紧了紧,往车上放清扫的器具:“这回咱们不清扫,万一去早朝的过往官员,或是内侍省来人纠察,他们不会怪倾脚头,只会追究咱们街道司管治街道卫生的责任,如果那样的事发生,咱们街道司就可能真被撤司。”
“后果这么严重!”张乐福惊叹,一边埋怨师爷不早说,一边匆忙松散的青衫整理扎好。纵使十万个不愿意,他也绝不能让街道司因为这么个破事儿被撤司!
其实,打从师爷告诉他要去清扫拱宸门街,他就再听不进去他的半句话,耳朵里进的,都是自己推脱之词。他感激师爷没有责怪他一时嘴快,只是心病不除,他仍觉得委委屈屈。
“大人,不是我不懂事,是……”他顿足:“嗐!这么说吧:同样是人,你都嫌弃你的屎尿,我不认识你,我还得去给你收拾,这就是倾脚头。喔,今天,倾脚头们弄翻了粪车,我再去给他们打扫,你说,我不是比他们更低贱吗?我扫了,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我就是顾忌这个,才不想去。”
这解释听得李元惜很是不痛快:“张乐福,你且举个例子,咱京城四百四十行职业,哪一行不是靠服务别人赚吃喝的?”
“这个……”张乐福挠着头,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得不出答案。
“我再问你:倾脚头没偷没盗,做的又是别人不想做的脏活累活,没有他们穿街走巷,京城就是粪城,这说法夸张吗?”
这怎么会夸张呢?张乐福还记得李元惜来之前,街面上到处是牲畜粪便,百姓都习以为常了。他摇头:“他们真挺重要。”
“那,如果这群重要的人另谋出路了,咱们街道司管治京城卫生的职责仍在,你觉得,清理别人粪污的事,又该谁做?”
话说得这么彻底,张乐福才醒悟过来,他一掌拍在大腿上,“哎呀,是我们!大人,我懂了。这次是我心甘情愿要去,我这就去叫醒我的人,直接去拱宸门街干活!”
回过头来,李元惜见小左在问周天和抢粪的事,她也颇困惑,之前做着背尸人的张乐福,扫得了南熏门的猪粪,却不屑扫拱宸门的人粪,这么遭嫌弃的人粪怎么还会有人专门去抢?
“师爷,你得解释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她问,小左也好奇地缠着,奈何周天和富家公子出生,对粪厂和倾脚头这行并不算熟知,他不愿拿不全面的说辞搪塞两人,也不想让问题偷偷溜走,便请李元惜、小左二人值班替他一会儿,他亲自去拱宸门街了解情况。
他举步向牲口棚去牵马,没想到,小左比他积极性还高,她张开双臂,小雀儿似的拦在他面前,郑重其事地通知,拱宸门街的委托由她和李元惜接手了!
“凡是有争斗之处,必有庞大可观的利益。凡是利益,帐房先生就绝不能放过。师爷,机会难得,你让给我呗。”小左顿了顿,噗嗤声笑了,手在周天和面前挥了挥:“师爷,很吃惊吗?”
确实吃惊!瞧着小左那激动的活泼劲儿,周天和就像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今早乍听闻“抢粪”时,一道灵光就击穿了他因熬夜值班而稍显混沌的头脑。他敏锐地觉察到,以街道司的职能和能力,可以尝试进军粪行去发财,进而支撑街道革新重任!
这想法让他狂喜!只是,冷静下来后,一个现实问题横亘在眼前:街道司的管勾和帐房先生都是女子,就连煤渣都极力做得细致清香的两位,能同意把街道司和粪场挂钩吗?
所以,想着自己去拱宸门街打听情况,顺便监督清扫,回来后再琢磨着措辞,给两人详说自己的见解。没想到小左丝毫没介意粪污的脏臭,她直抵问题的中心,由粪生钱的想法竟然与他一拍即合,如此默契!
“你常常让我吃惊。”
看着那双水汪汪的、总透着一股小鹿般灵气的眼睛,他默默感叹,这个西北来的小姑娘带给他的惊喜,绝非那些胭脂俗粉能抵得上的。蓦然间,他心中涌起股暖流,似乎熬夜带来的困乏一瞬间都消散,心情全被小左感染。
“带好口罩。”
他微笑着,把缰绳递给小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