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相你妹!
李元惜觉得自己就是一颗装满火药的烟花,正劈里啪啦热热闹闹地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从背后那一声突兀的咳,和踉跄的绊倒声,她知道孟良平一定听去了,顿时心如死灰,拔出想象中捅着孟良平的那把刀,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地送给小左!
要不能把小左的眼睛嘴巴缝上,李元惜迟早要死这妮子手里了。
必须赶走她!要是让她看见现在的场面,相公的称谓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待会儿金吾街仗司要来巡查拱宸门街。这是孟水监送你的灯笼,你赶快去仔细地检查番街面,别留下脏东西。”李元惜胡乱把灯笼塞进小左手里,挥手打发她走人。
然而,小左困惑的眼神一会儿看看灯,一会儿看看近处坠着红缨的宝马,脑袋里正把收集到的零零散散的消息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情节。李元惜连忙推她,催她去干活。但小左的身板跟铁似的硬,执拗地不肯挪动,再推,她干脆蹲下身,“哎呀,姐姐,你又瞒我!他的灯为什么不送你,反送给我呢?而且怎么可能拿缺两只蜡烛的灯送人呢?”
问题太难了!李元惜想撒谎搪塞过去都找不到好借口!
“你俩到底在合谋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小左追问。
李元惜攥紧手心里的两把汗,小左决定自己找答案,她的目光向她肩后转移——
李元惜也抬起了拳头——
她发誓,会恰到好处地用力,刚好捶晕小左又不伤着她机灵的小脑袋。
拳头落下……
小左眼亮,身子向下一沉,欣喜无限地行礼:“见过水监。”
李元惜松口气,浑身骨头都散了,比打仗还累。
孟良平穿着整齐,丝毫看不出任何凌乱和慌张,不过是语调比平时稍稍急促了些。
“我和你们李管勾正说前朝之事,想来你一定更有兴趣。”
“前朝?”小左不明所以,孟良平冲李元惜看去,李元惜微微颔首,回应他暗地里的疑问——暗渠酸腐的臭味已经无迹可寻。
“你可曾听说过裴明礼?”孟良平问小左,小左摇头:“你说的要是那位平定突厥叛乱的安西大都护裴行俭,我知道,姐姐幼年时最崇拜他。”
“裴明礼不是武将,是个商人。他在世时官至太常卿,正三品,家财豪巨,可他最初也算是个倾脚头,他发家致富,正是凭着你们今天清扫的粪污。”
有这事?
李元惜听得新鲜,她从倾脚头那里听说粪污会用来做田地里的肥料,可也不曾想到,居然能叫人暴富到“豪巨”的程度。
然而,孟良平的解释可真叫她主仆两人开了眼:裴明礼是唐时河东人氏,家贫,独辟蹊径去京城长安谋生。他专捡别人扔出的垃圾,什么粪便、厨余、木头破家具、瓷器碎片、旧衣旧裤……统统不放过。
收集起来有什么用?
譬如那破布,可以造纸,二十石破布,可造纸三千张;
木头可烧碱,厨余粪便可沤肥!
粪污是免费得来的,转手做了粪肥,赚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可谓是无本生利,稳赚不赔!
“大宋新立国时,粪厂是官营的,所有倾脚头都是兵册中人,管勾由京官兼任,但官兵都是人浮于事,粪厂形同虚设,处境十分尴尬,朝廷只能放权,把粪厂卖给商户,由商户去管治。”孟良平有意提起京城粪厂现状,同时也略带隐忧:“除非把粪厂重收回官营,否则,禁军营前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歇,王举正的嘴,时时能威胁你们流离无定所。”
半个时辰后,孟良平早已站在朝堂之上,而小左满脑子都是粪肥大业,已等不及要大显身手了。她唧唧复唧唧,回衙司的路上,一刻不停地喳喳裴明礼。
“我就说嘛,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抢东西,还真给我猜对了,粪污真能变成钱呢,”她欣喜地拿马鞭戳戳李元惜,意味深长地问她:“姐姐,你觉得孟相公为什么要给咱们讲裴明礼呢?”
还能因为什么?启发你这个小傻瓜赶快赚钱呀。李元惜心里闷闷地回答。问题是,粪肥真适合街道司吗?作为管勾,总不能别人说一出,她就做一出吧?
“大人!大人稍停!”
路那边骑驴来了个青衫,总算是拯救了李元惜被“孟良平”填满的耳朵。青衫来迎她,是为了通报衙司正遭遇的一件头疼事。
“莫名其妙,街道司外跪了个老头,师爷左劝右劝,老头就是不动身,师爷没办法,只能来喊你回去。”
“老头?”李元惜皱眉:“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我们打听不出来,他说,一定要对你亲口讲。”
进了富柳巷,街道司显现,只见一方土灰色的布衫犹如坟墓般,矮矮地蜷缩在大门前,纹丝不动。
这是个身形消瘦的干瘪老头子,两眼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翳,神情却像块冻僵的铁疙瘩,摆出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街道司事务繁忙,周天和没时间陪他,又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因此遣了青衫陪着。青衫跟他说不上话,干脆修理起木桶来,卸了桶上变形的箍圈,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老人也不嫌聒噪。
见了李元惜,青衫起身问候,同时,老头也艰难地抬起身板,眦目看向李元惜的方向。
“在这儿跪半个时辰了,怎么说都不动,耳背得很,大人要跟他说话,得大点声。”青衫解释。起初老头连水都不喝,见他嘴唇开裂,师爷好说歹说,才让他开始喝水润唇解渴。
座下的马焦躁地踏着蹄子,李元惜抖动缰绳,先进街道司找周天和了解情况。
周天和正处理着巡检司来的委托,一桩近二十年前的命案需要掘地寻尸,涉及到东二条甜水巷,巡检司希望街道司能帮忙掘地,并在之后回填巷道,恢复原貌。
“稍等片刻。”周天和打断来人,匆匆出了正堂来应李元惜。
“外面那老头怎么回事?和咱们街道司有过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