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立即停车,他抬起头来,一双眼警惕地盯着她:“那天的事,你还给谁讲过?”
“什么事?”
“偷……”福宝咬牙,声音低得像是夏夜的蚊虫:“偷……偷粪晒肥,私卖农户。”
听到福宝终于承认自己的行为,李元惜甚是欣慰,她对福宝心存的芥蒂不过如此,只要消除,仍是十分中意他的。
不过,福宝果真偷粪制肥,那么,由此可能给将来带来的隐患,就不得不让人担忧了。
“那天的耳朵已经够多。你做了事,违背了既定好的规则,就要承担后果。”
路边行人催着骂着,福宝只能再次拉起粪车,好在他准许李元惜走在他身侧,不再躲闪了。
“我只担心被粪行的听去了,以后做不成这活。我需要粪。”
“我也需要。”李元惜直言不讳,见福宝惊愕,她下马,伸出只手:“五亩地,是街道司向粪行迈进的第一步。我们会对拱宸门街的禁军营下手,做出的粪肥,要全国最好的,百姓最中意的。”
“街道司也要晒肥?”
“我大胆做个猜测,是你,在卖农夫粪肥时,告诉他们粪肥和草木灰不宜同用吧?”她向粪车里瞥了眼,粪车已经被福宝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草木灰的踪影,可见这孩子心思缜密,如果那天不是仓促出现在街道司,恐怕也不会叫她发现蛛丝马迹。
“你连这都打探清楚了?”
“他们说,你的肥比别家的肥更壮苗,出苗也更快。”
福宝微微露出得意之色:“我有我用心得来的配料,那些根本不把农民收获放在心上的粪场怎么比得了?”
“福宝,你有头脑,你也有粪肥配料,你理应有更好的前途。你要是真为你爹着想,就应该吸取教训,及早想法子,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李元惜停下脚步,一手放在福宝结实的肩膀上,笃定地望着他:“我们可以双赢。”
他们身后,牛春来等青衫忽然拦住了几个虎背熊腰的褐衣男子。
这几人一直尾随李元惜和福宝,他们面相凶横,身上留着可怖的刺青和伤疤,手里还拎着棍棒。牛春来久在市井街头往来,他认得出来,这些人是打手!
要打架吗?
牛春来不想闹到那个地步,可他需要保护管勾。
“我们只要旁边那福宝,和别人无关。”打手挥了挥手里的短棍,生硬地拨开牛春来:“好狗不挡道。”
“牛哥!”
青衫们看着牛春来,街道司在百姓眼里的形象急需维护,不得破坏,所以,绝不能冒险和打手硬碰硬,再说,打架也不是牛春来的做事风格,可总不能让这群打手把“好狗不挡道”骂到管勾耳朵里。
他连忙嘱咐手下的青衫不要轻举妄动,拦住打手,自己穿过人流,追上李元惜,指给她看被围在十步外和青衫推推搡搡的打手。
“是粪厂的人!”福宝说。
那些人虎背熊腰,可以毫不费力地打残他。
纸里包不住火,福宝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拉拢李元惜为自己壮胆,而是先把车停靠路边,防止打斗间粪车再被推翻。
“李管勾,我违背了粪行的铁规,是我的错,街道司前,我父子给你惹麻烦,我道歉。”福宝边说,边解开外套的绳扣:“眼下是售卖粪肥的旺季,倾脚头偷粪晒肥、私卖农户的做法一定会被粪行扼杀杜绝。这群人是粪场专雇的打手,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狠狠给我一顿教训,好叫别的倾脚头也长点记性。这事以前在别的倾脚头身上发生过,我知道该怎么做。带你的人疏散百姓,离开这儿。”
“呵,你倒有担当,可轮得着你给我发号施令吗?”
其实,李元惜很理解福宝,倾脚头们收入和劳务严重失衡,累死累活一天赚五六十文,这点碎钱养家,真真是不敢生病。换做是她,她也会做和福宝一样的选择。
“我一定不会被抓住!我不能受伤瘫床,我爹还指望着我呢!”福宝咬牙,眼神中带着不可消灭的坚毅。
“第三次!”李元惜伸手,竖起三只手指。
“什么第三?”
“这是你第三次给我惹麻烦。事不过三,再有下次,你就是不情愿,也给我乖乖来街道司应募!”
她走到打手们面前,亮出自己的鱼袋,打手们见来的是个官,纵使心里不情愿,也不敢轻易冒犯。
她开门见山:“街道司不掺和你们的闹事,可是,为了行使更有效的街道治理,我会跟着你们,直到福宝安全回家。”
打手们相互交头接耳,李元惜辨识出其中一个的唇语,应该是“避过风头,一会儿再做”。
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途中你们一旦动手——”李元惜加重语气,吸引打手们注意她的用词,“我会立即派人通报军巡铺,街道司作为目击者,也会将你们听命的粪厂,以当街寻衅滋事、扰乱秩序、故意秽污街道的名义告上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