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来的,税务官到访是因为希望街道司调人帮忙抓鸡。
鸡怎么会在街上乱跑呢?
因为税务官在进城售卖的货物中查到走私盐,盐贩逃跑时故意打开别家车上关着鸡鸭的笼子,让各处飞腾的鸡鸭扰乱税务官的追捕。
城门前一片混乱狼藉,真真是一地鸡毛,税务和铺兵应付不来,只好求助街道司。
难道街道司平时也要做这种事?
“只要街道上的,多少都在我们辖管范围内。”周天和笑说,孔丫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她坐直了身子,陷入惊恐中:“是不是我的……生父,给街道司惹了大的麻烦?”
“想多了,你生父要真能给街道司惹麻烦,倒也不用师爷隔山隔海地去拉拢人情了。”李元惜插话。
孔丫头惊疑地看着她——她从没见过说话这样直白的女子!在她身上有股坦坦荡荡的侠气和自信,仿佛已经确信自己想做的事一定会成功。
为之眩目,多年来,她多么渴盼自己也拥有这样坦然面对生活的勇气和态度。她私心暗暗想着,李元惜的爹娘一定深爱着她,因为这样的勇气,没有爹娘的早期宠信,又如何给后来的性格养成夯基呢!
对比早早地离开爹娘,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的自己,孔丫头不禁湿了眼眶。她眨眨眼,用一丝东拼西凑的可怜的自尊与之对抗:“你是说,我是人情?”
“呔,你好端端的女子,怎么会是人情?”雷照憋不住地抢先说。他这一声打雷般的声响惊了大家一跳。
“雷大哥,我以为你早走了。”小左说,雷照顿时转过身去拨弄着自己带回来的单子:“俺还要琢磨点东西,你们聊,俺不妨事。”
“那就不要多插嘴。”李元惜制止他说,雷照顿时囧红了脸。
“俺娘说,俺从小肚子里就关着一窝话,俺嘴唇一哆嗦,话就携家带口地逃出来一串。大人放心,俺这回咬紧牙关,不教它跑出来!”
孔丫头又被雷照逗笑,正堂里的气氛总算是缓和轻快很多。
“好,那你就咬紧牙关,不要碍事。”李元惜好笑地说,转而便把街道司要筹办粪场的来龙去脉都详细给丫头说了。
她讲话直白,有一说一,说到末了,忽然来了要紧事要处理,她只得外出去做事,衙司内的公务先与周天和交接了,又嘱咐小左早些安顿孔丫头去寝房休息,随后道别孔丫头,走出门去。
“你别介意,我家姐姐是军户出身,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小左安慰她说。
“我觉得她很好,我很喜欢她。街道司本就是在为京城做好事,如果我一家真能顺利团聚,于情于理,都理应帮忙。”孔丫头抓住她的手,心急地求她:“左姑娘,劳烦你再多给我讲讲,你见到的我爹我娘是怎样的人。”
“好,咱们去后院寝房里聊,省得待在这里的汉子半天不挪脚,误了干正事。“小左故意说给雷照听,随后拉着丫头一起,出了正堂,过垂花门去后院了。
这天,小左和孔丫头促膝长谈,先是聊爹娘,再聊自己的经历,相谈甚欢,不知觉间竟至午夜。
丫头精神十足,不想睡觉,听到前院仍有吵闹声,突然门外“嘭”地一声响,惊得她立时坐了起来。
两人赶紧搭了衣服出门去——刚拉开门,就见雷照拉着一条火链子闯进垂花门来了。
“左姑娘,快看,好不好玩?”
雷照叫嚷着,不由分说,把那条火链子交到小左手里——那是根细竹竿上挑着条沾了火药的火捻子,点着火后就劈里啪啦朝四处溅火星子。
小左喜欢这种闹腾,把衣衫往紧一拢,跳到院子里欢快地放起烟花来。
“你哪里来的这些个东西?”她问。
雷照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俺去乡下时,碰巧遇到家烟火作坊,听着咱街道司名声好,俺雷照踏实实在,心地善良,憨厚淳朴,是个难得的好人,所以就给俺强送了许多。”
小左耳朵听着,心里却作怪:说事便是说事,怎么还夸起自个儿来了?而且这话听着,有点像媒婆的说辞。难不成那乡下烟花作坊是个媒婆开的?
“这里还有!”董安站门前招呼:“雷子不知咋回事,看女子们耍烟花耍得开心,差点要把老汉一车烟花都买空了!”
雷照一听,扑上去就打他:“谁买空?分明是老汉送俺的,你不要瞎说胡话!”
“你不说清楚,这烟花,咱就不放了。”
经董安一闹,小左心知,前头作坊强送的说辞,定是雷照在吹牛皮说大话,为了叫他说出真话,作势唬他,就要扔掉手里的火链子,雷照慌忙止住。
“左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俺就是听那孔小娘子的遭遇,听得实在不忍心,想使点花招逗她开心嘞。”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向孔丫头偷瞥了一眼:“今日白天你们接待孔姑娘时,俺恰好也在。俺是个实在人,平生与俺娘相依为命,知道女子的不易,最见不得她们受苦,这才……才……”
他狠跺一脚:“嗐,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儿,我说完了,东西丢你们玩,俺累了,先去歇息了!”
雷照自顾自地说完,倒像是受谁欺负了,气冲冲地掉头走了,董安学起他跺脚的样子,小左被逗得捂嘴疯笑,回头看孔丫头,正捡起雷照撂下的烟花,点燃了,看它火星乱蹦。
“我现在明白了,你两个女子在这百十来个汉子间生活,为什么不怕。他们确实都是些好人。”她向小左笑笑:“这个黑乎乎的黑熊一样的雷照,尤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