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压低了声音:“货没了,没赚到钱,我也熬不住了,这就要去官府自首,把自己知道的,全告给杜衍,将功折罪,指望他老人家给我放条生路。”
小哑巴听了,顿时慌得连连摆手,打着哑语叫他别自寻死路。
“鬼樊楼会杀了我的?”张驴儿冷笑:“不会,不会,只要我动作够快——你瞧,满大街都是人,都等着抓住我领赏呢。他们的人数到底要比你们多。”
“我一辈子做这损阴德的事,在老家院子的槐树底下存了些银两,”张驴儿抓住小哑巴的肩膀:“你要是愿意,我带你一块,等坐出牢狱来,咱们好好做人。”
小哑巴明显动心了,然而,一只破鞋忽然丢过来,正好砸中张驴儿的脑袋,酒楼后又蹦出个虎虎生威的乞儿来,指着张驴儿威胁:“放开他,不然我要喊人了!”
张驴儿见了,调头就跑,这后来的乞儿是个残了左臂的,他朝着张驴儿仓皇逃窜的背影喊:
“我恨透了你这种人,你休想连累我们跟你一块死!”
张驴儿回头,冲他吐了口痰。
“下次见你,你就是个瘸子。”
“你是个死人!”
两人叫骂了几句,张驴儿不敢张扬,赶紧撤走了。残着左臂的乞儿人叫红鼻头,比哑巴年纪大了三岁。在乞讨这行里,一天见到的世面都不一样,三岁足以隔开为人处事的两重天。
红鼻头拾起鞋子蹬在脚上,气喘吁吁地再看哑巴,“你没事吧?”
哑巴委屈地比划着,红鼻头看了,生气得很,一巴掌捋开他乱舞的手。
“不对,他不是你爹,他是卖孩子的,你小时候就被他卖来了,我知道。”
哑巴哭着拍打着他,要捂他的嘴,不叫他再说这样的话,红鼻头拉扯住他,用力告诫他:“别做梦了,虎毒不食子,亲爹绝对不会把儿子卖给鬼樊楼的!别以为你随便乱认爹,他就真把你当儿子看。你想逃出鬼樊楼,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
“你现在告诉我,那臭卖小孩的,跟你说什么了?”
张驴儿清楚,自己没有别的资本,只能走险棋。鬼樊楼一向容不得威胁和背叛,它伸在地面上的触角——那些乞儿们,为了邀功,一定会把他的计划捅出去,如此,鬼樊楼的地面负责人一定会现身,清理他这个叛徒。
张驴儿战战兢兢,不敢再在街面待久,回到原来那处破损的暗渠处,连忙钻进去,点亮一捧篝火,忐忑不安地等候黑衣人送来解药。左等右等就是不来人,入夜后,他实在心慌,只好再爬出暗渠,四下张望。
也许那黑衣人永远不会送来解药,但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正此时,打面前慢悠悠地踱来个卜卦的,仙风道骨,看上去颇有修行。
张驴儿不想和人照面,故赶紧背过身去,却没料到,卜卦的人注意到了他。
“阁下大祸临头,很快要有血光之灾了。”
声音不高,正巧能让他听到,也正好说中了张驴儿的恐惧。他回过身:“怎样的血光之灾?”
高人捋着胡须,一副自信模样:“因失信而起。”
不消仔细斟酌,张驴儿认定了卜卦的确实是高人,他扑过去,抓住高人的袖子:“有我失信于人,也有人失信于我,两边都是不好惹的,我该怎样破解?”
“你来,”高人从袖筒里抖出一截芦苇管,神秘兮兮地对他说道:“天机,只能通过芦苇言语给你听——耳朵过来。”
张驴儿听话照做,侧耳过去,高人嘴唇对着芦苇管一头,另一头对着张驴儿的耳洞,言语两句,便收了东西。
回头,他见小哑巴乞儿正吃惊地看着他,小哑巴背上还挎着个瘪瘪的褡裢,显然是要出逃。
这小哑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重要,卜卦高人伸出手去,他便像被蛊术控制了般,木讷地走向他。
卜卦高人微笑着,带着小哑巴离开,只剩张驴儿傻傻地愣在原处,一动不动,高人走开百十来步,他才噗通一声,倒地不起。
等路人发现,报给军巡铺,铺兵过来查验时,这人已经凉透了。
闲话不讲,赶紧派人把守,同时通报开封府前来验尸、搜寻线索。
这一夜,张驴儿没有等到解药,更没等到黑衣人,他不愿相信,把他当做诱饵引诱鬼樊楼的人,对他的生死根本不在乎,甚至更乐意见到他恶有恶报,所以才悄悄地躲在暗处,像只蛰伏的野猫,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谋杀了。
为防打草惊蛇,孟良平原本并未打算跟踪卜卦高人,只是突然冒出来的小哑巴让他措手不及,直觉告诉他,小哑巴有难。
他只能冒险跟了上去,不巧的是,走到观音桥时,他又被个酒鬼缠身,尽管及时脱身,悲剧还是发生了——再看时,桥上只剩小哑巴一人,一如张驴儿,也是直挺挺站着。
“糟糕!”
孟良平心知小哑巴已经被杀害了,心下顿时一阵怆凉,同时也意识到,那卜卦高人定是察觉到有人跟踪,此刻,很可能明暗双方已颠倒,换他在明处,高人在暗处。
安全起见,他应该立即撤离!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