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李元惜和旁人发现,蛮伢离开街道司,径直回到作坊,避开正在做工的同伴们,一头钻进寝房,关门上栓,从窗缝向外看,并无异常,便跳上床去,蹲在后窗下,掏出怀里的磨合罗,对着撒进来的阳光仔细摩挲着这只精巧的玩具。
这只磨合罗,被塑成个双手揣袖筒、开心大笑的短发女娃模样,喜气得很。
“真好啊。”他看着娃儿的眼睛说,那眼睑上甚至还有睫毛呢,栩栩如生。
蛮伢看得兴奋极了,心想要是自己也能捏出这样的小东西就好了。他翻过磨合罗的脚下,只见下面盖着个泥章,旁边还有细笔勾出的字,他恰巧认识其中三个字:州田氏,最前和最后的字都不认识。
他只得手指划着窗台,简单模仿着写了几笔,记好了。
可是,平哥哥为什么会有这个女子才玩的女娃儿磨合罗呢?
“平哥哥玩具那么多,肯定不稀罕这一件,说不定早忘了。等我记住它的样子怎么捏,肯定第一时间还回去!”蛮伢自我宽慰,把磨合罗藏进自己的被子里去,不放心,只好踩着凳子,安置到高处的柜顶上去。
然而,他想错了,仅仅是到下午时,作坊这边便热闹起来,原来是孟良平到了。若平时,蛮伢早就兴奋得冲出去了,但这会儿,因心虚,他却紧张出了一身汗。
都水监孟良平,几乎从不登街道司的门,反正这是他所见的第一次,孟良平和李元惜同时出现在距离街道司不足百步的这间作坊院子里。
那个磨合罗娃娃,真的很重要吗?
孟良平一如往常,和孩子们逗笑了一会儿,但他帮孩子们叠的元宝,远没前几次整齐,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蛮伢总觉得,他总是时不时地与自己目光交汇,那目光像是会说话,质问他为什么偷东西。
“我去个厕所。”
这一会儿功夫,蛮伢都去三趟厕所了,只为暂时脱身,躲开孟良平目光的质询。
可厕所不是久留之地,每一次他鼓起勇气走出来,最后又得落荒而逃躲进去。他不敢想,假如孟良平也进了厕所,他还要如何伪装下去。
要不,把磨合罗还回去吧?可那样,平哥哥会怎样想他,别的小伙伴又会怎样排挤他——小偷?骗子?
他不由得联想到,带给他们颠沛流离命运的可恶人贩,也是骗子!
蛮伢咬牙,鼓励自己再次从厕所里走出去,一鼓作气走到孟良平身边,硬着头皮去拽了拽他的袖子。
孟良平回头,看着他。
蛮伢嗫嚅着,坦白说道:“平哥哥,对不起,我拿了……”
令他意外的是,孟良平当即打断了他,神色也温暖了许多,仿佛搁置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也是压在孟良平心头上的。孟良平要的是他认错的态度,而不是让他在伙伴们面前颜面尽失。
“你拿错了。”他柔声说,随后接起李元惜给他递过去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才是我要给你的。”
盒子传到蛮伢冰凉的手里,所有人都好奇地催蛮伢快些打开看看,小伙伴们好奇又兴奋,他惊疑地看看孟良平,又看看李元惜,两人都点头后,他才打开盒子。
不禁惊叹出声——
盒子里装的,是个木质的磨合罗,雕刻更是精巧,且是一个正执鞭玩陀螺的男孩的形象,真叫蛮伢爱不释手,别的孩子也争着抢着要玩。
“你陪我几天,我当然要给你个新玩具做奖励,不是旧的。而且你是男孩子,为什么要拿女孩子的呢?”
孟良平口吻轻松,孩子们不明真相,真以为蛮伢错拿了女孩子的玩具,哄闹两下也就过去了。
蛮伢忍住眼泪,他明白孟良平的良苦用心,他知错了。
“平哥哥,我这就把那个旧的还给你。”
他迫不及待地跑进寝房,爬上大通铺,踮脚去衣柜柜顶取下磨合罗。这个小小的东西,不久前还沉重无比,这时却轻巧许多。
蛮伢破涕为笑,兴奋得朝孟良平挥了挥:“平哥哥,谢谢你!”
“小心些,别摔了!”
孟良平紧张地探出上身,嘱咐他注意脚下。他无法脱身,孩子们眼馋磨合罗,纷纷依偎过来,求着去陪他,好得到蛮伢一样的礼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蛮伢跳下床时,原本无意,手里却一滑,磨合罗已经离手——
“糟!”
孟良平周遭还围着孩子,无法快速脱身,李元惜一个眼疾手快,冲上前去,想在空中抢回磨合罗,然而她反应的神速,不足以弥补两人间的距离,只能眼睁睁地失之交臂。
磨合罗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待孟良平推开孩子们,猛冲过去时,已经是一堆碎片。
蛮伢吓傻了,绷紧的情绪大起大落,他一个孩子怎么经受得住?不可克制的,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别哭了!”
孟良平怒斥,双眼死死地盯着碎片,仿佛要盯出血来,可怖的模样,活像有人抽走了他的魂一样。
院子里鸦雀无声,孩子们全都惊惶地盯着孟良平的后背,失了神。
“快去拿簸箕。”李元惜吩咐蛮伢,回到孟良平身边,小声提醒他:“你别急,找个善修补的匠人,一定能恢复原貌。”
“恢复好的,还是原来的吗?”
孟良平不再允许别人碰那些泥片儿,也不需要簸箕。他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小心地团坐下来,拾起碎片拼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