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廷后,官家留你做什么?”
“官家在意粮草运输成本。”孟良平再一次撒谎,他手心里微微发汗,回想今日早朝后,官家留他后花园一游,问起的,是李元惜的品性。孟良平将李元惜进京以来发生的几件大事都同他讲了,官家兴趣浓厚,却也不表态,为何对李元惜如此关注。
圣意难猜!他只能猜到,李元惜的命运恐怕即将迎来又一次重大转折。
待他意识到,自己已绷紧下颌骨线时,丁若可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
“没问李元惜?”
“李元惜系战死的金明巡检使李士彬独女,官家有意择期赏赐李家精忠。”
“这便是了。此时趁热打铁,叫她立稳声望,对她、对街道司都会带来极大的好处。”
他温厚的手掌轻放在孟良平肩上:“良平,你若真心想保护这位有胆识的管勾,皇家的保护,便是她最有力的铠甲。”
安抚了孟良平几句,丁若可伸手揉着眉心,落座太师椅:“你公务繁忙,先回去吧。”
孟良平离开后,太师椅中的丁若可迟迟没有动弹。从窗户空隙中透入的光线覆在他半边脸上,如腊雕的阴阳判官般,连丁霆见了,都不由有些害怕。
他嗫嚅良久,轻唤一声“爹”。
许久,丁若可才有动作,他微微抬起手臂,指着供桌的一角,丁霆连忙走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果盘后的黄麻色纸包,拿在手里,干硬的一只,他手指暗暗揣摸,不解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拆了捆绑的麻线,打开纸包,只见里面是个黑乎乎的硬疙瘩,一道凌厉的刀锋剜出的痕迹,赫然显现其中。
“爹,这是那头牛的心脏!”丁霆大吃一惊:“看手法,是孟良平!他当时……”
孟良平冒着暴露自己会功夫的危险,出面在疯牛前救了李元惜。
此绝非小事,丁若可早就告知孟良平,万不可让除丁氏父子外,第三个人知晓他精通武功。鬼樊楼的爪牙遍布京城各个角落,倘若真叫他们见到孟良平的功夫招数,那么,那天夜里,刺杀鬼樊楼楼主的杀手身份也便随之揭晓,鬼樊楼知晓孟良平与丁家的关系,保不准一怒之下反水报复,丁家的秘密公之于众,即刻,他和丁若可的脑袋便要落地。
丁霆折身就要往出走:
“我现在就去找人,杀了这个叛徒!”
“没人看见过他,他便仍不是彻头彻尾的叛徒!”
丁若可起身,太师椅被他狠狠撂到一边:“再说,你养的那几个废物,杀得了他吗?休要再说这种废话!”
“那怎么办?他已经脱离咱们掌控了,爹,牌要自己飞了!”丁霆紧张地捏着拳头乱舞,却不知打在哪里,只能着急地去劝丁若可出手。
“够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成大事的人,可以抛出许多替死鬼,但你首先要有玩得过他们的手段和见识!”丁若可呵斥,阴森森的祠堂内,呵出的气流翻滚着细微的尘雾。
“还记得上次我告诉你的话吗?”
丁霆发狠地说道:“孟良平是咱爷俩手里的牌,我们要想着,怎么才能使好这张牌,让它不要自己乱跑乱跳。”
丁若可哀哀地叹声气:“他12岁进丁家,是我含辛茹苦,亲手培养起来的人,叫我一声爹,分量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这次田庄藏童工的消息,我已经透露给他了。他的答卷,决定我们之后如何用他。”
他扶着太师椅站了起来,手撑着全身的重量,重重地压在扶手上,深沉的目光透过薄幕般的日光,觑着门窗缝隙外的春光。
翠意遮掩不住地流进他眼里,刺激着他略微昏花的老眼,他急忙移走视线,转而落在颜色暗淡的牌位上。
孟良平!这小子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了。他心想。但街道司的网,现在不能收。度支司那帮老骨头能不能顺利下拨经费,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街道司的粪场,正蒸蒸日上,街道司的街道革新计划,近期便要开始。
这是真正的聚宝盆、摇钱树。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丁若可并不知,鬼樊楼的目光,也正盯着街道司这块大肥肉,而此刻的孟良平,亦非幼年时那个他可以随意蒙骗过去的孩童。
鬼樊楼到底掌握着丁家什么秘密?他下鬼樊楼,代丁家送礼无数以求封口,最近更险些命丧鬼樊楼,只为偷取那秘密,而不幸被樊楼主发现。
那与他失之交臂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些疑虑像麻丝般,因缺乏头绪,而无法被捋清楚,只能在他脑海中越缠越乱。孟良平头痛,太阳穴鼓胀胀地跳动。
除非捋清乱麻,否则,丁若可便像扎在他喉头的一根刺,令他坐立难安。
那个萦绕在心头的计划,借着丁若可提到的窝藏童工的田庄,将在孟良平的运筹下,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与鬼樊楼做一周旋,直到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