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孟良平故意调侃他:“周师爷,对街道司,你心中有鬼?”
“水监说笑了,周某忠心耿耿。”
“既无鬼,何必害怕鬼?”
雷照听孟良平这样说,再看周天和一脸尴尬相,敞怀大笑:“师爷,你就是想得太多,把胆儿吓跑了。俺雷照糙老爷们一个,浑身长着十二副胆,什么牛鬼蛇神,俺都不怕,你安心交代左姑娘收银子好勒。”
孟良平随意向他告知了一处茶楼,便要踏进街道司院内,然而,他又收了脚,临时变了计划:“周师爷,我想去探望蛮伢,烦请你带路。”
他自是清楚路径方向,不过,他看出周天和意欲再去追回雷照,便故意滞留他一时半会儿,好给雷照走脱的时间。
周天和心急如焚,但也不好忤逆水监,只好耐着性子引路,待抽身后,立刻掉头匆匆往街上赶,分明不多时的功夫,竟然真不见了雷照的人影。
“肯定是往那家酒楼去了。”他只好按着孟良平所提到的,钱家田庄说话的悦仙酒楼的去处,一路赶过去。
昨夜五丈河浮尸出现,他便立即着人报官,同时维持秩序,确保尸体不被破坏。仵作验尸时,他捂了三层口罩,强忍着呕意,和一众青衫、开封府衙役一道,继续驱离好奇的闲人,无意中回头掠去一眼,正巧见仵作拿镊子夹着银针,从尸体的颅脑中取出,落进盘中。
银针!颅脑!和人贩张驴儿死因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街道司一位青衫曾亲眼目睹他意图往孩子耳内吹针,并上报官府,仵作恐怕也不会深入地去剖开张驴儿的颅脑,查探出根银针来。
那时,周天和已然明了,这又是吹针伪医造下的孽,心里愤慨这厮目无法度,杀人不眨眼,但也牵扯不到街道司,自然,他也就当个意外看待了。
直到回到街道司,小左透露给他杜、孟、李三人的讨论,才知道这具浮尸,是笼车幼童案的另外一名人贩董其成,作为某个神秘老爷爷的见面礼,送给李元惜。那老爷爷很可能就是吹针伪医!
并且,孟良平和杜衍都猜测,吹针伪医的势力来自地下!
无法形容,那一刻周天和心底的震惊。小孩描述中的老爷爷,竟和他接触过的卜卦高人颇为相像,不得不令他怀疑,就是来自鬼樊楼的卜卦高人,正在威胁街道司不再插手人贩买卖之事。
因此,今天李元惜提起,街道司青衫将不再插手人口贩卖,但一旦发现贩卖线索,消息将由她出面报官时,他觉察到危险。
他劝说过,但李元惜怎可能听他?她不惧危险,敢于担当的品性,曾是周天和诚心追随的原因,而今,却让他如坐针毡。
更让他难受的,是雷照,这个粗皮糙肉的莽汉悟不透李元惜保全他们、保全街道司的深意,只以为是李元惜瞧不上他们,因此为证明自己,更要插手人口贩卖。
自己之所以跑出门来,也是想私下再劝劝雷照,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在街道司门前遇到孟良平,他还差点失口把鬼樊楼的名号说出来!
他惴惴不安,只能强装镇定。不知孟良平后来关于鬼不鬼的诘问,究竟是有意无意。
脚下不由加快步伐,或许是焦躁心情所致,悦仙楼比他印象中的距离远了许多。
坏事中总算遇到件好事——也不能说好,只能说巧!巧了,距悦仙楼不过数百步外,他竟巧遇卜卦高人的算卦摊铺。
高人的生意一如以往的红火,周围聚集了不少人,纷纷赞叹他是神卦,有的愿意花大价钱来请他为自己破灾。
其实,哪里是神卦?不过是鬼樊楼的神通,使他有机会知晓某人的秘密,有意针对那人下套诈骗罢了。
周天和对他,心有余悸,对他所行之事,心惊胆战。先有他放浮尸威胁李元惜,后又有李元惜不听劝,雷照寻找钱家田庄售肥,每一步,街道司都在往鬼樊楼的刀尖上撞!
他暂先放弃寻找雷照,打开钱袋,掏出一些碎银子,撒了出去。围着高人的那一群人像苍蝇见了粪坑,立即扑抢了过去。
卜卦的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看他:“周公子从来就在金银窝里长大,不知钱贵啊。”
周天和耐着性子,疾步走到他面前,推开正算着的那客人,自己坐下,与高人面对面。
“鬼樊楼涉及幼童贩卖了吗?”
“周师爷不要乱讲话。”高人说道,拾起桌面上的铜钱,合在手心里:“师爷,来卜一卦吉凶?”
“给李管勾送腐尸的人,是你!你就是吹针伪医!”
高人并不反驳,信手将铜钱在桌面抛洒开来,开始解卦,周天和却听不得他那些胡言乱语。他火冒三丈,一掌拍在铜钱上,死盯着他的眼:
“你既然想插手街道司的街道革新计划,想分杯羹回去,干什么又要威胁街道司?”
他咬牙切齿的威胁,在高人那里如同小孩儿最愚蠢的玩笑一般,惹得他一阵仰头大笑。
他捋着胡须,手轻轻摆了摆,周天和向后看去,只见有个十四五岁的青年无赖正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在人群里觑他,手指含在唇边,随时准备吹个响亮的号子,叫来援兵。只是见了高人的手势,他才放弃动作,但依然保持着警惕。
这些无赖,幼年时也是乞儿来着,不过长期的禁锢和培养,他们已然成为鬼樊楼的忠实拥趸和喽啰,甚至以此为豪。周天和自幼长在京城,早就耳听过这些无赖打架时有多不要命,寻常人惜命,称他们为疯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师爷,你还不明白吗?鬼樊楼的账,只有入的,没有出的。羹,只有分回来的,没有分出去的。街道革新如此,人口贩卖亦如此。”
高人那双狡诈的眼闪烁着光,白胡子下隐藏着的红润唇,好像一张嗜血妖怪的嘴!
“谁威胁鬼樊楼,他就只能做鬼!”
周天和打了个寒噤,他狠狠吞咽一口胆怯,据理力争:“街道司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你们鬼樊楼,是不是可以为了一己私利,抹杀这全京城所有百姓的人性!”
高人突然伸手按在他肩上,暗暗小施气力,周天和歪了肩膀,身下的椅子腿咔嚓一声,裂了缝。
他疼得浑身哆嗦,高人却面不改色:“什么道德?什么底线?什么人性!愚蠢的出头鸟,只能是死路一条!”
“周师爷,如果你真想对街道司好,现在不应当是,正劝阻你家管勾乖乖听话吗?睁只眼,闭只眼,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