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此话当真?”李元惜惊问,小左紧跟着:“师爷,既然刘一手妹夫就是羌人,他又何必给自己头上倒脏水呢?”
“这就是你指出的疑点了——有违常识,”周天和分析道:“再说,京城羌人众多,不少都是刘一手的忠实听众,为何他又要故意惹嫌,坏了这条赚钱的路子?大人以前也听过刘一手讲战事,李士彬将军死战护砦,英勇殉国,他讲哭了多少百姓,又唤醒多少百姓的爱国之心?”
仿佛酒劲终于上脑,李元惜头脑中一阵混乱,周天和讲得确实在理,刘一手确实蹊跷。隐隐约约的,她记起孟良平曾说过的话:这场不见刀剑的战争,究竟谁是敌手,需得她自己体味分辨,寻找答案。
“他有没有看到你和孟大人?”周天和询问,李元惜便照实答了,她在楼上向他骂话,羌人和部分汉人也在声援她,但刘一手死鸭子嘴硬,硬是死撑,最后几乎是被人轰下台去,台下听众分出清晰阵营,互不相让,先是讲理,后来唾骂,之后在说书铺里就打起架来,铺兵赶到后平息了事态,但又有人在铺子外打架。这在风尚礼仪的京城,也算是罕见的群殴事件了。
“如此境况下,任何说书人都会及时收手,缓和矛盾,刘一手做了几十年说书人,不可能不圆滑——可他为什么仍坚持继续讲下去?”周天和追问,小左忙抓住李元惜的双手:“姐姐,你们当时有没有发现蹊跷之处?你先别急别气,仔细回忆——”
所谓当局者旁观者清,在刘一手吐出第一个侮辱羌人的字眼时,李元惜的火气便已点燃,直到孟良平提起官家,她才略是平静二分,但这平静,并非不愤怒,而是被新到的震惊和彷徨压制,不得发泄。总之,在津门包子铺,她从未想过,刘一手今日有任何异常。
经周天和、小左提醒,李元惜慢慢退回到座椅里,正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等着她能有清晰的回忆,能在混沌中带来一丝启发。
李元惜记起来了,她骂刘一手时,后者似乎焦虑地往另一处看去,不过,很快他便转移了目光。
“那处有谁坐着?”周天和马上问,李元惜苦恼地摇头:“我当时注意全在刘一手身上,哪里顾得上看别人?”
说着,她狠狠地拍一掌脑袋:撇去偏见,刘一手越来越多的怪异此时都浮现脑海。他紧张地擦汗,他欲言又止,他痛苦又纠结的神情,他故作镇定,他惊堂木落下时明显的底气不足,他被轰下台时不住地道歉……
所有的怪异,都指向一个可能。
“有人威胁他!”李元惜小心地说出口,似乎稍微大声,就可能惊扰躲在暗处的那人。
“有人……见不得国内羌汉团结。”她攥紧拳头,豁然起身:“我去找刘一手,问清楚那人来历。”
“大人且慢!”周天和慌忙拦住她:“依我看,那人绝不可能只威胁过刘一手,其他说书人皆有可能全数违心。如此,你去找他,非但问不出答案,反倒可能伤及刘一手的性命。”
“那怎么办?”李元惜焦灼地走来走去:“我真糊涂,我曾距他那般近,立时去摘了他的脑袋,看他还能威胁谁!”
“姐姐,幸亏你没摘人脑袋,京城做事,都得讲求证据。”小左一边安抚着李元惜,一边着急地向周天和讨问方法:“师爷,姐姐就是羌人,京城又生活着数以万计的无辜羌人,你我都清楚明白,他们不该受此诽谤排挤。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这出处不正的言论,自有官府查办,大人可寻开封府杜大人再做一番讨论。”
“这人实在恶毒,不纠他法办,如何对得起无辜受累的羌人!”李元惜愤愤地说。这时,周天和忽然拿定了主意,向她作揖:“另外,据大人的说法,造谣之人揪住煽动羌汉对立的其中一点,有三川口大战中铁壁军退守山坳,对大宋军队见死不救——我周某见过大人性情,又听闻金明砦李士彬将军事迹,自认为,铁壁军绝不可能见死不救。要想让百姓看清真相,圣上已经做出决断,便是在送往边关的金子令牌里,调动山中铁壁军围攻包围延州城的西夏大军。”
听到周天和将京城舆情与铁壁军牵连一起,李元惜、小左姐妹两个顿时捏紧颗心,周天和也绝不辜负她们的殷切,他不打算空口而谈爱国。
“大人,大宋军马严重缺乏,就算铁壁军,军士也难配军马作战,更何况,退守山坳,周某猜想,恐怕金子令牌到,这些羌人子弟,就得赤膊上阵,只为给自己平冤昭雪。”
这正是李元惜痛心的,想到这里,她几乎能立刻垂出两行热泪,不过是死咬着牙,强忍耐着罢了。
“西夏元昊,占据上好牧场,军马肥壮,平均一兵卒,享三匹战马,每匹战马,均着铁甲护身。如此,我羌人纵使强悍不惧死,也只能肉搏了。”
“周家非巨富,但是赁马大商,每年都从夏辽边境购入成百上千的马匹。”
周天和说到这里,李元惜和小心隐隐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期待。
“师爷,你是说……”小左双手捂在胸前,急切地等待着。周天和抱拳:“周家从河套地区新收了五百匹马,准备运来京城,爹爹曾说,要将这五百匹马,全捐抗夏的铁壁军将士。”
“师爷!”小左惊得瞠目结舌,李元惜怀疑自己没听明白。
“师爷,五百匹马,捐铁壁军?”
“我爹向来深明大义,但五百匹马远远不够支援边境战事。我预备说服爹爹,再从辽国就近购入五百匹马,发送往金明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