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长公主在与孟良平讲话,问他对活字印刷的看法,孟良平不乏夸赞,但随后话锋一转,小声说道:“臣以为,暂不可大行推广。
这可真是叫人诧异!李元惜顿生不快:既然你舌灿莲花地夸它好,干什么又说不可大行推广的狗屁话?回头想狠瞪孟良平一眼,却听毕昇提醒她:“要铺纸了。”
长公主的注意这才离开孟良平那张乱讲话的嘴,回到毕昇的真本事上。
一张宣纸在他手中轻盈落下,覆盖在铁框上,毕昇又拿了刮板快速地刮擦了几下,随后利落地揭起纸张——《武经总要》的第一章第一页,已赫然显印。
再落一张宣纸,再刮一遍,揭起纸张,又是一页。
众人纷纷叫好,长公主看得也兴奋。
“众位,这些木块,用的是普通的木材,刷上墨汁,墨汁干透,如此反复,最多可重复利用十五次。”
“只能用十五次,相比雕版印刷,也不是很省时省力。”那懂行的说道:“你要是能把使用次数提升上去,一块活字重复使用多次,活字排版也能大量印刷,活字和雕版的优势才能明显地显现出来。”
“先生教导的是。”毕昇面露难堪:“活字在杭州难以推广,我只能来京城碰碰运气。如能蒙诸位不弃,告知些改良的建议,毕昇不枉此行。”
“毕昇,你有这样的觉悟,实属难得。杭州不用,有杭州的道理。”孟良平拿起木块,指给他看变形的字体:“依我看来,问题主要出在你取材不当。你看这些木块,木纹疏密不一,遇墨汁后易膨涨变形,何况杭州之地,暖热潮湿,木块更是不易保存。且,来,你再将它们烧烤融化。”
他说的在理,毕昇心悦口服,慌忙就着火盆再次烧烤铁框,趁热将木块一个个地挑了下来。但蜡和松香融化,都在木块上固结一起,不易去下。
“此种种工序都是损耗,并不比雕版印刷省时力。”孟良平总结,毕昇的脸顿时皱成一只苦橘子,缩起来的瘦小身躯,无不显露志向挫败后的痛苦,李元惜颇是同情,试图安慰,却不知如何说起——孟良平所言,也并不是故意刁难,实是有道理。
围观的百姓都败了兴,摇头叹息着走开,去往别的新奇之处了。卖茶的小厮也撤去火盆,挑着担去别的地方叫卖。毕昇的小摊前,仅仅李元惜、孟良平、长公主和杨总管还在逗留。除去孟良平,剩余这三人都颇为失落。
“哥哥早有把部分皇家藏书印刷刊印民间的想法,但苦于成本太高、耗时太久,不便推行。我带元惜来,原本是想一同凑个热闹,再去给哥哥引荐毕昇,哥哥高兴,元惜便又多了一项功劳。”长公主叹惋地说,李元惜慌忙抱拳:“长公主不必如此厚爱,我不贪图名利功劳,只请长公主再给毕昇改良技术的机会。元惜虽是粗人,但知孟水监指出的活字缺点,定然有替补材料,比如,铜、铁、锡一应的金属,总可以了吧?”
“铜铁易生锈,锡易熔化,金属固然稳定,叵奈造价过高,又不便于运输,不宜。”孟良平立即反驳,这倒叫李元惜有些恼火:“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什么可以?”
孟良平低头沉思,这时,方才还愁眉不展的毕昇忽然双掌一拍,喜上眉头:“有了!胶泥!”
“胶泥质脆,不易保存,不比木材稳定,但取材廉价,又可以在模具中大量印制,实是无奈之举。”孟良平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暂且用不上胶泥了,方才长公主说,欲向官家引荐你,印刷皇家藏书。你大可用些上好的木料做活字。红木或者梨木,木料木质紧实,并不吃水,又坚固耐用,可重复利用五六十,甚至上百次,岂不更好。”
毕昇由此千恩万谢,长公主高兴,叫他收拾工具,稍后随她进宫。
据她车上所说,自延州城被西夏军马围困,官家日夜担心,食不下咽。她这个做妹妹的去了,说些有民间趣事,便能哄着官家多吃几口。今日带了毕昇面圣,官家定会开颜。
“元惜从刚才开始,就不大讲话,可是想到了什么?”长公主问。
李元惜惦记着孟良平说到的不可大力推行的鬼话,想起小左在谈论活字印刷时,似乎提到过什么邸报之类的东西,她当时没有兴趣,这会儿真是后悔极了。思来想去,只能想起邸报,便告诉了长公主,毕昇的活字印刷要是能用在邸报印刷,再好不过了。至于邸报是什么,她也不清楚。不料想,这长公主却很是高兴,“是了,左姑娘想得极妙。上次就觉得这姑娘机灵,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大聪明。孟水监,如此,活字印刷仍不可大力推广吗?”
这话可问到李元惜的心坎上,可孟良平依旧坚决摇头:“不可。如用活字印刷邸报,务必有价、且高价售卖。”
说到这里,长公主料想又是些深奥的理由,无意再听下去:“你专为哥哥上道劄子便好,我今天先叫他晓得这个好发明。”
长公主本要对他们也进行一番安排,见孟良平并无意去争进谏的功劳,且目光总时不时地与李元惜交汇,似与她有话要讲,便也明了,轻轻笑了出来。
“孟水监也到娶妻年纪了,我听闻朝中好些个大员想收你做女婿,缘何不肯?”
“心不愿往罢了。”
“哥哥常说水监桀骜不驯,我领会了。”长公主说着,转向李元惜:“我今日也有了位桀骜不驯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