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李元惜听得好不心烦。
“官盐到底如何不好了?盐是禁榷商品,不吃官盐,吃什么?”
见说不明白,小左叫施娘子再备一碗水,自己亲自在车上的布袋里铲了一勺盐,像施娘子做给她的那样,亲自化给李元惜看。只见那些白花花的盐粒泡进水里,稍加搅拌,清水逐渐变浊,静置后,碗底居然沉淀出一层细土和细沙。
“这哪里是吃盐,这是分明是叫人吃土嘛!”小左栓了布袋,叫青衫继续推车,说什么也一定要把这车盐给他退回去,还要讨个说法。
“左姑娘,李大人,实话跟你们讲,京城的官盐是买不得的。不知多少百姓讨要过说法,都盐院要能给,何必到了百姓都不买账的境地。”施娘子叹息道:“这次去了都盐院,它念在街道司也是一门公家的份上,把买盐的钱如数还回来,已是万幸了。”
门廊下关于盐的讨论,吸引了郭恒的注意。作为街道司的大师傅,他总是有闲便来,有事便不来,既来,就和李元惜玩几局投壶过过瘾,顺便再把青衫们最近在修治街道过程中遇到的难题解决掉,不来的时候,大家最多便在南熏门大街的看街亭见过他,至于他住哪里,家中情况如何,街道司内无人知晓,可见郭恒的生活已是极尽低调了。
郭恒这次进街道司,惯例背着箭囊,听说李元惜、小左等在议论,便笑呵呵地在旁边听着,凑个热闹。
官盐掺土,实在匪夷所思,而更叫李元惜气愤的是,在大宋国都汴京,官盐竟然被西夏的青盐挤兑。百姓虽然对西夏恨之入骨,但来自西夏的青白盐却颇受京城百姓喜爱。一来,西夏盐粒小而质纯,二来,相比官盐,西夏盐的价格低了三成不止。如此,便是傻子,也该分清楚该买什么了。
“岂有此理!”李元惜恨那官盐不争气,青衫趁机对她解释,自己之所以花高价买官盐,正是因为李元惜对西夏的恨意。
“你是为了迎合我,官盐掺假,不是你的错。”李元惜说着,叫他带路,不用小左,自己去都盐院,看他究竟是不是西夏的奸细。
“你去了,谁陪我老头投壶?”郭恒打断他们,李元惜回头,惊讶他什么时候到的。
“这样好了,这盐,我买了,待会儿我走的时候,叫那青衫帮我送一程就好。”
“郭老,这不是赔钱的问题。”李元惜耐着性子解释:“盐不同于别的商货,咱们大宋的百姓,拿着大宋的钱币,去给敌国做军饷——在我李元惜眼皮下,绝不能对这种荒唐事束手旁观。”
郭恒笑着点点头,“借一步讲话?”
“大人,你在延州吃的,是中原盐还是西夏盐?”待李元惜跟着郭恒单独走到一旁后,郭恒问道。说来惭愧,在延州时,她作为金明都巡检使的千金,平日里进庖厨的机会都甚少,怎么可能了解柴米油盐这些事?慢不说她,就是曾作为她贴身丫鬟的小左,恐怕也不知晓。
郭恒早就预料她的茫然不知,继续问道:“中原盐原本价高质糙,运到边境,更是昂贵。京城百姓尚且承受不来,边境的百姓当真愿意放着质优价廉的西夏盐,购买中原盐吗?”
他一针见血,李元惜自然无言以对,可胸中又愤愤不平:“既如此,官盐为何掺假,故意寒了百姓的心?盐是禁榷,每年能为朝廷创造多少收入?难道官家不知道也不管吗?”
一连串的问题叫郭恒骤然变色,满面不悦,李元惜也不需要他买这一车假盐,拱手拒绝:“郭老,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一如我之前说过的,这不是钱的问题,我非要找都盐院问个明白,这样的官盐为什么会卖到百姓手里?都盐院不管,我就去御史台,看看究竟是哪个贪官污吏,做主把泥沙卖到了食盐的价钱!”
“李大人!你一人不可能管得了京城大大小小所有不平之事,老夫这次前来,特地是为了街道革新计划,也望大人遵守孟水监教导,守好本分,做好本职。做官最重要的,便是不僭越他人职责。”郭恒说着,重重地在李元惜肩上拍了拍,似乎是沉重的叮嘱,叫李元惜瞬时愕然。孟良平叮嘱过的话,她当然记得,可……
“难道就任由……”
“都盐院由三司都盐铁司管治!”郭恒不高兴地打断她,从钱袋中摸出一两银子,交到小左手中,又取了二十文,给了推车的青衫做跑腿钱。
“这车盐,烦请你送到都盐院。”他把箭囊也放到车上去:“我有个老朋友在都盐院,他见到这个,就不会为难你了。”
一切安排妥当,他便变了神色,又变回到那个玩世不恭的老头,抚着一把银须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各做各的事——师爷呢?哎呀,这个年轻人做事好生惰怠,一个街道革新计划,千呼万唤,如何也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