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冬。
雪下了一整夜,本是飘飘扬扬的轻柔晶体硬是铺满了整条道路,压出了厚重感。现在已经是小中午,可吹出来的气仍会结冰,在这极冷的天气自然也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出来走动,偶尔走过的几个人影也是因为有着急事儿,不得不在这鬼天气出来。好在是雪现在已经不下了。
可这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在宽敞的路边,裹得跟粽子似的孩子们热情丝毫不减。男孩子们打雪仗,玩蹴鞠;女孩子们堆雪人、翻花绳,偶尔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使坏将雪人推倒,然后堆雪人的和翻花绳的女孩子们纷纷不甘示弱地反击。顿时,欢笑打闹声一作。
虽然冷,但是气氛在。却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这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在嬉戏玩闹。
沈宅。
这座宅邸很大,几乎盘踞这座城镇的一半土地,高大的围墙甚至还围出了一个世界,将冰冷的天地分成两半。
这是最靠里的一座独立宅院。这里僻静、安宁;平时很少有人走动,最适合用来做静养。景色倒也是极致——假山,池水,凉亭;最精致唯美的还属院房后庭里的那一棵樱花树。等到春天,那棵樱花树就会开花,粉色的花瓣会悠悠地飘扬在整个后院,那景色是极美的。
现在,就有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对着那棵樱花树在发呆。
沈家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白色的银狐长袍,一身贵气。黑色的发高高竖起,插上了发簪;他面容精致秀气,面色显得苍白,双唇却异常鲜红,一副病容。少年双手捧着暖炉,嘴角带着暖暖的笑意。他仰望那棵樱花树,期待它开花的那一天。
他想,那样的景色一定会很美。
思忖间,肺部突然猛地被胀满,少年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一声又一声,仿佛要将心口全部的呼吸都耗尽。好不容易止住了,呼吸却越发不畅快了,面颊也因为咳嗽染上了不健康的红晕,这让他表现得病态而孱弱。
少年嫌自己累赘,为何还不死去。省得整日被这病痛折磨得没个人形样。又想起先前母亲为自己说亲的事情,少年觉得越发头疼了。若按他自己的想法,本是不愿娶亲生子的,他的身子如此孱弱,怎能再去连累旁人家的清白女子。
可事与愿违,再说父母之命不可违,说亲这事还是无法改变。
正出神间,忽然从高墙外飞进来一颗小球。那是一只蹴鞠。从高墙之外飞进来,从樱花树的树干间穿过,掉落在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然后小蹴鞠“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沈家小少年的脚边。
沈家小少爷抱着暖炉,静静地看着小蹴鞠在自己的脚边停下,然后他抬头看了看高墙,试图想要看见来自于高墙之外的另一段景色,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少年只能遥遥地看着高墙以外的天空。
雪又在下了,星星点点飘飘扬扬地落下来,落在他的发上,他的脸颊,化成点点水珠消散。
“怎么办?我们的蹴鞠飞进这个大墙里面了!”
“都怪花花,要不是她太用力的话蹴鞠就不会不见了。”
“怎么办?这座大院子是沈宅,我们进不去!”
“花花,蹴鞠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给拿回来的。”
……
眨了眨眼睛,沈家小少年渐渐地听到高墙外一阵嘈嘈杂杂。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能大概知道墙外有一群孩子。少年忽然觉得兴奋,因为他已经好久没出过这个院子了,更别提见一见高墙之外的人和事物。
这墙困了他十六年。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高墙之外的人类。
——蹴鞠……么?
沈家小少年的视线再度落回红色的蹴鞠上,低垂的眸子下掩映着安静与美好,他动作缓慢,上前弯腰去捡起小球。
——这就是蹴鞠?
他看着手中从未见过的球状体,一脸的困惑。
忽然,他听到了雪块从高处落地的声音,轻柔而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反倒显得尤为刺耳。沈家的小少爷单手捧着精致的小球,抬头循声而望去。
雪块是从高墙上落下去的。沈家小少爷仰望高墙,顿时,少年的困惑之情凝固在脸上,他水墨色的瞳孔惊异放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因为,高墙上站着一名少女。
那少女长发及腰,一袭红装,衣襟上绣着的是层层白金莲花。再看她面容,肤白貌美,明眸皓齿,左眼角下一颗泪痣似化不开的墨点,哀怨而缠绵。
白雪天地,她毫不惧怕高墙,就那般大胆而自由地站在上面,一副从容的模样。
——她究竟是何时出现在那堵高墙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