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大概持续了十多分钟。
时间一到,风雪逐渐减弱。直至最后彻底停止。
庄尧仍站于原地,面上波澜不惊地盯着原是沼泽的地方此刻赫然成了一个巨坑。
那天坑不知已经埋葬了多少尸骨。如今看来阴森而充满怨气。庄尧站得不算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坑底的执念。
顾凝和顾长生不见了——他们葬于天坑底下,既为自己的罪孽接受审判,也为永远的乐土而安眠。这样的结局看上去总归是好的。
只是……
馆愚呢?
想到这个名字,庄尧的心口不由得发烫。而带着疑问,他信步走近天坑,完全无视那底下的森冷怨念。然后站在边缘,他居高临下地望了下去——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可就是这样的深渊,你在凝视它的同时,它也在凝视着你。
“馆愚……”
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细语。可是转瞬间,这个青年又如嘲讽一般笑了两声,“看来又失败了……”
仰头凝望白色的天空,庄尧清明一片的眼眸底下有着难以抑制的躁动。
“到底要多少次才能找到你?”
庭根箱的时间是扭曲且独立的。但最常见的还是这种冰寒雪地的天气。此刻,刚经历了一场暴虐仪式之后,天空无云,只有骤然变小的雪花在飘然落下。落在眼帘上,睫毛上,脸上渗透丝丝寒意。尔后又融化为冷冷清清的水珠顺着脸部轮廓滑了下去。
这半晌,庄尧终于平复了烦躁的心情。收回了仰望的视线,他在最后望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天坑之后,果断选择转身离去。
庄尧能够继续停留在庭根箱的时间,此刻已经进入了倒数阶段。当然,他也没有任何的目的,只是以一种不曾停歇的状态一直顺着山坡往下走去。
庭根箱里是没有方向的。走了这半晌庄尧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到了哪里。直到远前方出现了一园绿色,他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墓园。
庭根箱里的这座墓园只葬不容于世的边界之人——钟玲与陆清和便葬于此地。当然,还有其他更多的人。而如今又多了顾凝和顾长生。
庄尧原本不打算进去的,因为他的时间仅剩不到三分钟。可是在当他瞥见墓园内有一个十分闪耀的物体在发光的时候,平静的心脏忽而猛地一跳。
接下来,行动快于大脑思考。
庄尧朝向墓园,脚下犹如生风般快速地奔跑而去。可在雪地里跑动谈何容易,他几次差点摔倒,都靠着单手支撑才扶正身子。而随着与其距离的拉近,他的心脏如鼓点般“咚咚咚”地极具节奏地震动。
近了,近了。
穿过层层叠叠的藤木和翠叶,这个精致又年轻的男人终于来到一座巨大的鸟笼面前——野蔷薇的藤蔓彼此纠缠在一起,将整座巨笼包裹得几乎水泄不通。那些青色又发光的果子像是一颗颗好奇的眼球,在替巨笼观察着寂寥的外界。
而当它们见到庄尧的到来时,顷刻间便熟透了。成了透明色,且内部流动着鲜红色的果浆。而光芒,消失不见。
——就是这里。
庄尧气喘吁吁地停下步伐,并不断地告诫自己平复呼吸,平复情绪。
他的眼眸底下带着期待,尔后伸手去拉开精致巨笼前的,用藤木垂织的门。
于是,神圣而瑰丽的一幕在他眼前揭幕——青色坚硬的墓碑与光洁裸l体的美艳少女。当拱顶漏下的微光和精致小巧的雪花彼此缠绵又亲和温柔地落在少女的脸颊与身体上时,便犹如增添的神性光辉,在遮盖严密并充满奇异香味的笼内,形成一种神秘的仪式。
见此,庄尧面上不掩惊喜和欣慰。他朝笼内走了进来,又朝少女伸出手来。
“你……”
满心期待似乎在此刻即将汇成一句话。
只可惜,他的时间到了。
伸出的手未能触碰到少女,便如碎掉的光影消失在巨大的笼内——直到最后一刻,庄尧仍是那副欣喜的模样。
只是,少女不会见到。
庄尧消失的那一刻,墓碑上的少女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巨笼出口处。当然,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不过,那双缀满水雾的眸子中仿若盛着万千星系,神秘而又灿烂。又有那微光散落,雪花飘零,衬得她额间一抹花钿艳丽无比。不得不说这个美艳得如同妖精一般的少女的确有着令人窒息的魅力。
此刻,少女正仔细瞧着出口。虽然并未见着任何活物的影子,但是她犹如看透一切,并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是你么?”
“我知道,一定会是你。”
“期待吧,期待下次的见面……”
笑容自嘴边越发扩大,妖精少女忽而轻轻闭上美眸。正是此刻,整片大地开始崩塌了。
无尽的黑洞吞噬所有的雪原,在染上孤独的黑色之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冷寂的青黑色盒子——那便是庭根箱。象征着死亡与妄想。
妖精少女终究还是与青色墓碑一同坠入黑暗。
她没有任何恐惧与挣扎。因为这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全新一切的开始。
当她随着暴风雪一同飘落不定了许久之后,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逐渐温暖并且安静下来。
不过她仍是平心静气地在等待着。
直到耳畔传来轻灵的流水声,鼻间嗅到那熟悉的檀香味时,少女睁开了眼——矮桌,一叠宣纸,一架毛笔,一只香炉,一盏白烛。物件摆放整齐,桌面干净清爽。其余看得见的是竹席和一面屏风,看不见的则是角落处的黑暗。
矮桌前摆着一只蒲团,看上去是早已准备多时,随时等候来人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