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巴黎沉睡在子夜淅沥的雨声里。
一辆黑色轿车穿过雨幕,平稳地停在了拘留所前面。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长着亚洲面孔的中年男人拿着把黑色雨伞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走了下来,快步走到后面,撑着伞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
“老夫人,到了。”男人颔首在车门边低语一句。
不一会儿,就见车上走出来一位老妇人。发髻盘得一丝不苟,身上披了件薄羊毛披肩,里面是一件深色暗纹旗袍。
老妇人先是抬眼看了看拘留所门前挂的牌子,而后脚步稳当地朝着拘留所的大门径直走去。中年男人撑着伞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两人低声交谈着。
“确定就是这儿?”
“是的,老夫人。”
“嗯。待会儿你就在会见室外面等我就是。上次你跟绮绮见面不愉快,再见到你说不定连着我也一起防备起来。”
“好的,老夫人。”说完,中年男人又不急不忙地提醒了一句:“老夫人待会儿见到小姐,还是不要太过激动。现在人找到了,以后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相处。过去的事尽量不要提,尤其,是关于那个人。”
说完,刚好迈上最后一步台阶。
老妇人看着前面透着光亮的玻璃门,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中年男人收了伞,上前帮老妇人将门推开。
光线昏暗的拘留所里,在透着寒气的铁牢门的映衬下,狭长的过道里一片空荡冰凉。
一间一间牢门地走过去。
今天下午刚来的青年在睡梦中翻身时碰到伤口不禁嗔唤。深夜难眠的两个女人靠墙窃窃私语。早已习惯这里的流浪汉裹着破旧的外套一起一伏地打着鼾。还有……尽头的牢房里,一个亚洲女人蜷缩在墙角,眉头紧蹙、满头大汗,似是被梦魇住了。
朱绮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个人了。但自从被查到居住证过期,在拘留所里等着被遣送回国这段时间里,他便越来越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应该早已不记起他的模样了。然而每在梦里见到他一次,他的样子便清晰一次。
他总是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虽然他并不近视,配着那张略微苍白、嘴角却时常带笑的脸,高高瘦瘦的,就跟上个世界七八十年代的那些知识分子一样,温文儒雅。
是的,温文儒雅。
哪怕双手被拷在后面,被警/察押走的时候,他依旧那么浅浅笑着。边走边回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将他送进监狱的自己。
那样的神情在旁人看来大概是安抚,是不舍,是愧疚。
但是她知道,也只有她知道那样的眼神真正意味着什么。
每每他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朱绮都觉得毛骨悚然,因为那眼神就是在说——
“绮绮宝贝,跑吧,有多远跑多远,千万不要被我抓到。不然,你最清楚被我抓到是什么后果的……”
“啊!”朱绮惊叫着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冰冷的牢房,竟觉得有些庆幸。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贴着冰冷的墙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喘息。
“叮叮当当”的一阵响。
朱绮犹如惊弓之鸟般,满眼惊恐地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穿着制服的女狱警打开了牢门,不太友好地用法语跟她说了句,“出来,有人要见你。”
朱绮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毕竟在法国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现在又这么晚了……
不禁想起前几天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来找过自己,一上来就问自己认不认识那个人,吓得她当场掉头就跑。
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难道……
见她坐着一动不动,女狱警又催了一声,“快点!”
朱绮只好抱着汗毛直立的双臂犹豫地起身,一寸一寸地往外挪。寒意不住地从尾椎骨窜上后背,激得她浑身微微哆嗦。
被女狱警领到一间会客室外面,朱绮稍微抬头透过半开的房门往里看了眼,一见桌子前面坐了一个人,也顾不上细看,腿一软,下意识就想跑。但就在扭头的瞬间,房间里的人也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朱绮忽而平静了下来。
虽然只有一眼,但她看到了,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于是扶着门框站着,定睛看去,发现是个气质出众的老太太,却不是她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