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老太太脸上笑容多了起来,“我大儿子是远近闻名的猎手,小儿子跟着他老爹采药。一年下来,我们家的收入,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才高兴没两下,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可惜啊,好景不长。”
“又怎么了?”老太太像是个街头说书的人,把她家三代的故事,讲得曲折起伏。除了贺文,其余五人都阅历浅显,不禁被深深吸引。
“八年前,来了新县令,我们的苦日子就开始喽——”老太太努力想表现轻松,苦却从字里行间流淌出来。有种强制压抑却又抑制不住的酸涩弥漫开来。“农田征税,比前任增加一倍。原来是十分取二,现在是十分取四。不管丰年歉收,官家应拿的一分不少。举家都是青壮年还好,有老有小的话,吃饭的嘴巴多了,就快养不起了。”
“种地不是只靠力气大,还得看天吃饭。旱也不行,涝也难为。遇到天时不好,收成骤减。交完官家的,只得饿肚子了。”老太太看向几位年轻后生,“后来啊,我们想,地里吃不饱,上山打猎采药多少能贴补也行。”
“谁知,县令大人又下一道命令,说是要划定官家和百姓的猎取范围。果然不出所料,划给官家的都是药材丰富,野物多的地方。分到民间的,几乎是无物可采,无物可猎之地。”
“没办法,我们只得去其它山头采药打猎。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地就撂荒了。官家又天天上门找麻烦。有些家为了两头兼顾,只得放弃采药,到附近找份工做,闲时打理田地。所以啊,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我这般老得走不动的混吃等死。”
“老人家,你家是自己种地,还是——”听老太太一说,众人顿时明白了。刚才他们进村,确实没有几家开门。李全很好奇老太太家是什么情况,问道:“你的两个儿子现在还采药打猎吗?”
“我两个儿子都成了家。眼见村里是没法活了,只得到城里帮人做工。两个孙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由我照看。他们父母有空就回来看看,给足我生活花销。地是花钱请人帮忙种。我呢,什么也做不了了,”她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几件衣服,“只能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情。幸好身体还行,没有拖累他们。两个孙子也算乖巧听话。”
“县令大人真是可恶!”先克恨恨道。
“我父亲和我被逼回来,已是很不如意——”老太太向先克投去感激的一瞥,“没曾想,如今的日子更是不比从前。”说完,她又安慰自己,“还好孙子们也拉扯大了,还算懂事,能帮上不少忙。要不,真不知道怎么办呐。”
“看得多,经历得多,学会自我宽慰也不错。”贺文没有几个年轻人的气愤难平。老太太的际遇,是这片土地每代老百姓都曾遭遇过的。生活优渥的年轻人,所知太少,才会觉得匪夷所思。“老太太身体强健,精神矍铄,子孙听话,已是福气。”
“是啊。”老太太看向贺文,点点头。一听说话,就知是有一番阅历的人。“这几十年,经历多少县令长官,五个手指都数不过来。有的嚣张作恶,最后被抄家入狱。有的得意一时,后来也家破人亡。只要老朽还活着,有儿子孙子孝顺,就比他们强。”
老太太的一番话,引得众人频频点头称是。在这乡野之地,偶遇一位曾经行走江湖的女侠。虽然风采不再,却深谙生活智慧。在人生的跌宕起伏中,依然乐观积极。她像荒野中的一朵花,尽管四周荒芜孤寂,依旧热烈绽放,倔强自我。
刚才去后院打水,并不见其他人。李全问道:“老人家,您的孙子呢?”
“这几日,地里家里都没啥活干,他们跟爹娘出去做事了。”老太太一个人在家,看天气好,就坐在门口缝补衣服。“村里也没同龄的孩子和他们玩耍。”说着,她想到了什么,指了指前方一个岔路口的一间屋,“那家原来有个孩子跟我小孙子年纪相仿,从小一起玩耍的。母亲死得早,跟着奶奶,好容易拉扯大。”
“听说父亲在城里做苦力。不知怎么的,欠了债,跑了。后来啊,一群恶人冲上门,看他们家徒四壁,把小的抓走,抵债去了。现在这老的,活也做不动,地也荒了。怕她饿坏,我时不时拿点吃的救济她。真是个可怜人,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盼得有个孙子在膝下,谁想连这都保不住……”
“说起来都是一肚子的苦水,让客人见笑了。”来者是客,听到的净是牢骚,老太太有点不好意思。“听老太婆说这些,年轻人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不会不会。”年纪最小的刘进,用力摆摆手,“我觉得啊,从老人家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老人家亲切善良又一身本领,”说着,王良还摆了个站立高跷的姿势,“晚辈佩服不已。”
“年轻后辈见识浅陋,听老人家一番说话,我们又长了不少见识。”先克也客气的向老人家致谢。老太太爽快可亲,本就讨人喜欢。最关键的是,从她口中,他们又收集到一项县令大人的苛政。今日一行,可说是首战告捷。
“既然已经耽误了行程,我们又说话投缘,”老太太看看日头,午饭时间快到了。“几位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乡野老太婆家,粗茶淡饭对付一顿。”说完,老太太把手中衣服一放,起身要往屋里走。
“使不得,使不得。”贺文一把拉住老太太,“您是长辈,怎么能劳烦您做饭给我们吃?不敢打扰,晚辈就此告辞。”其余五人也站起来,作势就要离开。
老太太急忙说:“老太婆连续几日一人吃饭。放眼望去,没个人影也没声响。虽是萍水相逢,叙谈一段,也算朋友。不过热闹吃个饭而已。”一边说,她还指指四骑士,“我可没说我一人来做。年轻人有手有脚的,难道不可以帮手?”
“老人家说的是——”老太太身上有股力量,让人不得不服从。听她说得也挺可怜,反正也到了吃饭时间,先克看向四位侍卫,“劈柴烧火做饭,应该难不倒他们。在下就把他们全部交给老人家,任您调遣。”说完,他朝四人努努嘴。意思是,你们要听话,千万别丢脸。
“一下多了六个人,饭菜的量都大增。”既然先克发了话,贺文干脆也做个顺水人情。陪个寂寞的老人家吃饭,何乐不为?只是,总不好意思吃人家的白食吧。“要派两个人去城里,买些米面、熟食、肉菜回来。”
“我去,我去。”成康耳朵尖,一听说去买菜,赶紧报名。毕竟,买菜总比做厨房粗重活要强,而且没什么技术含量。
“我和成康一起去。”李全紧随其后。厨房大事,他向来敬谢不敏,能逃则逃。
“成康带李全去,尽量多买些。”两人声音最大,反应最快,先克只得安排他俩去。“我们吃不完,还能给老人家留着。反正天气冷,多放几日无妨。”
“王良和刘进,”先克调头指指两人,“你们俩就跟着老太太进去。老太太吩咐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说完,他轻拍老太太的背,大声说道:“老人家,这两位就交给您使唤了。如果他们不听话,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悉听尊便。”
“看来六位不只是奇人,还是贵人呢。”老太太左拍拍王良,右捏捏刘进,笑眯了眼。“我留你们吃饭,反而是你们花钱四处采买。出钱之外,还要出力。不光有好菜好饭吃,还有青年俊秀任我差遣。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没这等光景啊。”打趣完之后,她扭头就走,开始安排工作。
四人都各忙各的去了,只剩下先克和贺文站在原地。左看右看也是无聊,于是二人也迈步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