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女孩在一阵叫嚷声中惊醒。眼前一片通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在一间集体宿舍里，被分配到这个班级的六十几个孩子们挤在一间巴掌大的房间，高耸的顶壁下面是孩子们休息的四层上下铺。
几个小时之前，第一次踏进这间宿舍的女孩不知道最好的位置需要用抢的才能拿到，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他的孩子们打成一团，最后只剩下直面灯管的最上铺留给她。
“快出来集合，你们这些懒惰的蛆虫！”
一个上了年纪的光头女人从门口冲进来，一边高声喊叫，一边挥舞教导棍鞭打动作慢的孩子。女孩浑身无力，又在最上层，自然被远远落在后面。教导员抓着女孩后颈的衣服，把她从梯子上拽下来，扔到坚硬的金属地面上，紧接着一脚踢在她的后背。
“快出去参加集合，该死的狗杂种！”
女孩嘴里有股腥咸的味道，但她顾不得那么多，连滚带爬地跑到外面。
天色昏沉，冰雨合着寒风带走她身上仅存的一点热量。从各个宿舍集合起来的孩子们都很害怕，他们尽可能地往后站，只有第一排中间正对着钢甲巨人的位置上留着一个空。女孩别无选择，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过去站好。
“你们本应被处决、被唾骂、被永远钉在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上，”那个钢甲巨人高声说道，头盔外置扬声器发出的隆隆声响震得女孩牙齿打颤，“但仁慈的皇帝陛下认为你们的原罪来自于你们的父母，而非你们本意。所以，你们站在这里，接受‘社会化适应再改造’，你们之中成功洗脱罪孽的人可以回到光荣的帝国公民中间去……”
那人顿了顿，扫视全场。
“但在此之前，在你们与过去划清界限之前，你们不配得到‘人’的待遇！”
后面有人哭了，在各处巡视的教导员飞奔过去，挥起棍棒迎头痛击。哭声很快就变成了呜咽，呻吟，最后消失。
“从此刻起，你们的身份被抹除，你们的名字被注销，你们只有编号！等到你们证明自己足够清白的时候，皇帝陛下会赐予你们拥有名字的权利！所有人，从左到右，由前至后，报数！”
心惊胆战的女孩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由远及近的报数声，以免报错数字而挨打。
“143！”她扯着嗓子喊道。
教导棍没落到她头上，女孩不禁松了一口气。
排与排衔接的位置上出了些问题，站在第二排排尾的孩子不知道应该轮到自己，还是排头的人。
“报数啊，蠢货！”
气急败坏的教导员抡圆了棍子砸下去，刚刚哭的那个也是他（或者她）的人。孩子没发出任何声音，脸朝下栽在地上，再也没动弹。
两个小时后，“命名仪式”结束了。双腿已经失去知觉的女孩记不清最后一个编号是多少，但她肯定那是一个“八”开头的四位数。
“记住你们的编号，如果有谁忘了，喊他的时候没有及时起立答道，”钢甲巨人扬起下巴，“我们会让他牢牢记住！”
接着，他平举右臂，高声喊道：“皇帝陛下万岁！人类种族万岁！岩层帝国千秋万代！”
孩子们有样学样地照做，声音参差不齐。
“以后，你们就会懂得这是一句多么振奋人心的宣言，无法用整齐划一的声音呼喊出‘皇帝陛下万岁’简直是滔天大罪！接着喊，直到你们的声音能让群星震颤！”
“皇帝陛下万岁！人类种族万岁！岩层帝国千秋万代！”孩子们声嘶力竭地喊道。
“很好，解散！”
钢甲巨人点了点头，教导员们用棍棒各自驱赶自己的“猪猡”们回去宿舍。很多年之后，女孩才知道他们这些人称自己为“猪猡”。那些倒下的孩子们像一包包垃圾一样被拎走了，她从此再也没见过他们。
女孩费力地爬回自己的床上。她又冷又饿，但疲劳已经榨干了她所有的活力，不到几分钟，她便沉沉睡去。
那天夜里，她又梦到了富丽堂皇的宫殿，盛开的郁金香花海，还有一个面庞模糊的男孩。但她在梦里并不开心。
第二天早上，天才蒙蒙亮，集合的高声叫嚷再次把女孩从睡梦中惊醒。这次她在梯子上只爬了一半，就直接跳下去，结果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最下铺女孩的脚上。
“对不起！”她喊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被她踩了一脚的女孩落在最后面，一瘸一拐地从宿舍里面跳出来，被教导员结结实实地打了几棍子。但对于这样的下场，孩子们都已经有了预见，所以她及时用胳膊挡住了往脑袋上砸去的教导棍。
所有的孩子们都集合在大操场上，脚下的路面布满碎石和尘土，四周是巨大的环形山脉——他们所在的这处再改造营地似乎是建在一个陨石坑里。孩子们开始晨跑，近万人围着偌大的石土操场跑步，扬起的灰尘几乎堵塞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