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长公府前就挽起了红灯,一队甲士执着长戈分立两旁,府中的仆人搬出了一把太师椅正放在门口前。
赵爷披着一件黑色的貂裘御风,内衬鱼鳞软甲,他手握一杆七尺有余的银枪,枪锋泛着雪霜,便在太师椅上端坐了下来。
长国公自远离了朝廷之后,在云京城中便从未掀起过这般大的阵仗,连赵爷本人都知道自己应当安安稳稳让天极宫中的那位安心,可今日不同往日,这个能解决掉官家心腹之忧的人,还是需要自己来亲自接待的。
之前在北九楼见得匆忙,必然要先折掉他的锐气,待这人心气收敛,懂得藏锋之时,才是详谈的时候。
而要折掉他的锐气,就要先折掉他的刀。
赵爷眼神深邃,遥遥望着坦荡宽阔的大路,不见人行踪迹,只能看到酒家的旗子在风中猎猎。
“几时了?”赵爷问向身旁的仆人。
“秉赵爷,此时方才寅时壬刻。”仆人回望向府前庞大的日晷盘,轻声答道。
赵爷点了一下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说不出的肃穆。
三年之前在苏州与拓跋风瑞一战,自己说是十招取胜,却也是堪堪第十招用了赵氏枪法中的绝学才占得上风,饶是如此,那拓跋风瑞也只是大意轻敌罢了。
不然,当年败的,或许不只是自己,还有天极宫里的官家……
摇摇头抛去自己心头的杂念,赵爷还是不禁自嘲地笑了几声。
“赵爷因何发笑?”几声怪笑,让得身旁的仆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季河,你说这人,到底会不会来?”赵爷问道。
“依小人拙见,来长公府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此话怎讲?”
“云京虽不比衍国府,但也是高手如云,武行上三家李、莫、杨,云京五刀,六剑却也都是不世的高手,既然他想要的是整个江湖,那就必须在这些人的手中活下来,云京之大,区区一走刀人,纵是力能通天,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赵爷笑而不语,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担忧,云京城那么多走刀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却偏偏这个人,令得他是茶饭不思,昼夜难忘。
像是看得出赵爷心中的疑惑,季河开口道,“赵爷若不想落得齐国公那般的下场,将这人招入自己府中,怕是极不明智的抉择。”
赵爷眼神波动,齐国公当年负武抵抗,最终落得个诛灭全族,还将尸首挂在云京城头以一根利矛从下贯穿任由鸦雀啄食,从此留得个不忠不孝之名。
“这是柄好刀啊……”赵爷摇头叹息。
“可赵爷善用的,是枪不是刀。”
“哈哈哈……”
赵爷抚胸大笑,“还是你最懂我!”
季河垂首淡笑,当年追随赵风岳将军时他就已在府中伴随赵爷左右,而后赵爷被招入宫中做太子侍,他则留在府中照顾老将军,等老将军归西后,赵爷承袭爵位回府,他依然侍奉长国公。
在长国公府上生活了足有四十余年,他仅仅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赵爷的意思。
“听说,凤凰寺……”赵爷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季河的脸色剧烈地变换了一下。
“赵爷,那地方说不得呐!”季河叹息。
赵爷偏头,虽是这些年衍国公盘踞江南,他们对于江南的印象还停留在官家刚刚即位时南下的江南,但随着‘夺爵之役’,官家与衍国公关系愈加微妙,云京与苏州之间的交往更是寥寥,他对于江南倒是不甚了解了。
“怎么就说不得?”
“唉,那塔底镇着一条龙呐!那条龙,是大舜的命脉,祖皇帝起于金陵凤凰寺,得天运,也得龙意!”
“龙?”赵爷嗤笑,“你还真信罢?”
“不由小人信不信得,赵爷莫不是忘了,小人祖上就是金陵的……这事情早在金陵传遍了,而且,现在官家不肯南征,是怕衍国公玉石俱焚连同凤凰寺的龙脉也给毁掉啊!”
龙脉!赵爷神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关于凤凰寺的事情了。
不朽的舞刀百年老僧,大舜百年之基业的龙脉……
赵爷揉着眉头,一时间思绪交错,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官家,不伐江南是担心黎民疾苦,可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关心的东西,官家最关心的显然不是大舜万千百姓。
“来了啊……”赵爷手掌遮着光,遥遥看到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那人系着一件灰色披风,腰间紧扣着那柄鎏金弯刀,斗笠在风中摇摇欲坠,可那人每一步都坚定如磐石。
拓跋风瑞走得很快,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赵爷,甚至可以说,赵爷只是他在云京城的第一战。
走刀人浪迹天涯,以战为生,因战而死。
衣袍简朴,已不是赵爷第一次见他时锦裘华服,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终是有了几分走刀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