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曜三年,十月,云京城,北九楼
“天元门,奈落桥,萤河酒肆四百家。东折月,西关烧,四百还数北九花,北九花,花九北,姑娘不如美酒香,芙蓉醉,海棠笑,不及一壶荷花娇。”
“我看赵爷面带愁容,怎的却有几分雅兴,把这清辉年间的口谣想起来了?”
这当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头戴一顶斗笠,肩上披着件淡青色的披风,用麻绳系着。这人面庞生硬,处处棱角分明,像是一块被刀打磨过的石头,墨似的眼睛里像是有光,直直地看着桌子另一头的男人。
“怎的?你是哪位?”
男人穿着件赤红色的丝绸袍子,头发束在一顶镶着翡翠的帽子里,他面色微醺,一手扶着酒壶,一手撑着桌子,眼睛瞪得铜铃大小,回看向年轻人。
“江湖草莽客,不过走刀人尔。”年轻人自嘲的笑了笑,便大大咧咧的拿起酒碗为自己倒了一碗酒。他举起碗,向男人致意,又将碗凑到自己的鼻下,狠狠地嗅了嗅,“好酒!好酒!”
男人不屑地从鼻中发出一声嗤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年轻人,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锦袋,在手里掂了掂,扔到了桌子上。
年轻人眼睛眯了起来。
“赵爷以为我是来讨口酒喝的叫花子?”年轻人推开钱袋,拿关节敲了敲桌子,“我找赵爷,打听点事。”
被呼做赵爷的男人,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笑道,“你这人,可是真有趣。我不过是这云京中的芸芸众生,终其一生所至之地不如你多,天下之事又岂知多少。”
“那可真是凑巧,某人所问之事,便是这云京之事。”
“云京之事?”赵爷一怔,继而笑了起来,“这云京,乃天下交集之地,是非众多,不知道你想问的,是云京何事?”
“问一问那当今的官家。”年轻人扯了一下披风,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压着声音道,“在下只想知道,官家是何等想法。”
“诽谤官家,可是杀头的罪。”赵爷笑道。
“哈!哈!哈!”年轻人大笑了三声。端着酒碗一饮而尽,“怪不得天下男儿,十有九愿意出家为僧。”
赵爷微微闭目,却已没了刚才慵懒的样子,他抚着下巴,想了好久,方才开口道,“今日出门,我特意没有与任何人说起,你怕是已经在长公府盯了数日,你不愿说你的身份,赵某也不会多问,只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想必是有些不妥。”
“赵爷何必见外?在下不过是赵爷手下败将而已!”
赵爷眉头微微一皱。
没来由的想到了这三年来的一些事情,三年来,自己也是沉沉浮浮。
“你那日与我战平之后,便无人再挑战你。按说这三年,你早于那衍府的姑娘成婚才对,怎么还说自己是江湖客?”
“苏姑娘是个好姑娘。某人却不是什么好人。”拓跋风瑞回味似的抚着刀柄,“其实那比武招亲本就是个幌子,某人与苏姑娘自小相识,只不过罢了,某人也不是来说此事的。”
赵爷看着拓跋风瑞眉间解不开的愁怨,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所以你来此,想问何事?”
“劳烦赵爷为某人引路。”
“你这小子。”赵爷双手叉十,道,“不过,官家此时怕是不会见你。”
“为何?”拓跋风瑞不解。
赵爷笑而不语,只是端起酒碗反扣在了桌面上。那酒碗刚倒满了酒,这一扣,碗中的酒全都洒了出来。
拓跋风瑞看着反扣的酒碗,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直到酒水浸到了他的手指,他才缩回了手指,看向了赵爷。“请赵爷明说。”
“覆水之事,易如反掌。可覆水,终是收不得的。”赵爷意味深长地笑了。“无论你是否为衍国公之事而来,但你终归是衍国公名正言顺的女婿。此事,自比武招亲事后,天下尽知,衍府之婿,人中之龙,刀艺超群。这三年来,有关江南拓跋刀之事,赵某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拓跋风瑞只是笑笑。
“不过可惜,这样的天才,却是死于青楼之火。”赵爷轻声叹息。“人呐,沉沉浮浮,起起落落,本事世事常情,可每一次得失的代价却越来越高。”
“这把火也只是骗骗世人,赵爷又怎会相信?”拓跋风瑞笑着反问。
赵爷不置可否,这些事情他确实是知道,衍国公把自己风头正盛的女婿按了下来,年轻人气盛易折,纵是一世之雄死后也会被人渐渐遗忘,又何况一个王侯之婿?
“官家近日谁也不见,赵某也无能为力。”赵爷摊摊手。“想必就是有机会,官家也不会去见一个已死之人吧?”
拓跋风瑞沉吟了片刻,他饮尽碗中剩下的酒,用衣襟擦了擦嘴巴,起身对着赵爷拱了拱手,便将身后的斗笠扣在了头上,准备离去。
“你这未免也太过随意。”赵爷不动声色道,“即便是客,来我赵氏长公府也要打声招呼,你这人,倒是将这云京长公府当成自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