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隆隆碾过铁轨,在群山间留下白色的烟迹。老旧的绿皮车厢里只坐了一小半人,蕾拉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抱着帆布包,望着窗外发呆。
面上一暖,蕾拉抬起头,菲尔德手里拿着一罐热咖啡,弯起眉眼微笑。
“还有六个小时才到站,休息一会儿吧。”
“起的太早,现在反而睡不着了。”蕾拉揉了揉眼睛,接过易拉罐打开。摩卡咖啡香浓醇厚,车里有些凉,她双手捧着咖啡罐,好像捧着一个暖宝宝。“菲尔德,我记得你是图兰人吧?”
“是的。大屠杀后我和哥哥失散了,被一个退役军官收养。养父带着我来到乡下,但没住上一年就搬走了,他担心钥匙放在我身上会招来灾难,就把它装进盒子里,埋在了屋门口的榕树下。我们搬家时走得很急,忘了把钥匙带走。”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忘了呢?”
“是啊。”他附和着她的话,眼神复杂,“为什么会忘了呢?”
蕾拉没有注意到他古怪的语气,把脸贴在窗户上,凝视着细雨中空濛的群山。天空是莽莽的灰,深青的群山被逐一抛在身后,仿佛徐徐展开的画卷。
梅森镇……那是她十二岁以前的家乡。蕾拉还记得开满鲜花的院子,她年幼时,母亲会坐在花园里,把她抱在膝上轻轻哼着歌。然而她十二岁时突然从阳台上摔下来,头部摔成重伤。她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记忆,父母只告诉她是自己不小心。她的病一好,父亲就立刻卖掉房子,一家人搬到城里。直到现在,蕾拉额上依然留着当时的伤疤。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镇上的?”
“十二岁吧。”蕾拉回忆着,“听说我从阳台上掉了下来,妈妈又生了场大病。爸爸觉得这里不吉利,妈妈病一好就搬家了。”
“你没事吧?有没有留下后遗症?”菲尔德立刻紧张起来,蕾拉笑着揭开额发,露出额上的伤疤:“早就好了。不过那两年的事记不清了,一想起就头痛。”
菲尔德凝视着她,半晌才移开目光:“好端端的,怎么会从阳台上掉下来?”
“我小时候喜欢翻墙爬树,爸爸说是我不小心。”
“真的吗?”菲尔德轻声问道,蕾拉没有听清。列车驶入山涧,外面起雾了。白雾绉纱般在山麓间东飘西荡,雨水浸泡着山林的绿,清润得像要滴下水来。
“士兵心中有种奇妙的预感,好像被人领到了一艘小船上,划船的人将他带到某个不知名的渡口,他只需顺从的等待,列车前进的隆隆声更加深了这样的错觉。不一会儿,列车到站了。离村里还有一段路,士兵来到寺庙前,想借宿一晚。他敲了好一阵门,一个僧人才来开了门。
士兵说明来意,僧人问道:‘你不知道吗?那个村子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士兵瞪大眼睛,僧人说:‘十年前有人把恶鬼放了出来,幸存的人都逃走了。这里是恶鬼的故乡,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菲尔德突然惊醒过来。雨已经停了,夕阳照进空荡荡的车厢,乘客不知何时走光了,蕾拉正摇着他的肩膀:“快醒醒,到终点站了。”
远方传来寺庙的钟声,群鸟纷纷从山涧飞起,在薄暮的天空中徘徊。伴随着长长的汽笛声,列车停在了时钟前,两根黄铜指针正好指向六点。镇上只有一个简陋的白色月台,椅子已经磨得掉了漆,墙上贴着列车时刻表。站台上空无一人,菲尔德说去买点东西,让蕾拉在站台等着。她走进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座机。
“喂,爸爸吗?是我。”她攥紧了话筒,“我没事,只是和朋友出门玩几天,很快就会回来……对了,我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小时候在梅森镇时,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父亲愣了片刻。列车隆隆远去,铁轨间丛生的野草随风倒伏。蕾拉移开目光,一列小学生正穿过人行道,穿着蓝白相间的水手服和短裤。太阳还没落山,但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蝉无休止的叫着,一个骑自行车的邮递员从街上经过,洒下一连串铃音。
“你经常带朋友回家玩,不过搬家后都断了联系。”父亲含糊的回答,“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