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两天后回家,会给你们带土特产的。”
“好,注意安全。”
蕾拉挂了电话,走到长椅上坐下。小镇就像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除了面容略显苍老,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街道整洁干净,路旁是一排排朴素的木屋,挂着深蓝色的幌子,每栋小楼都用栅栏围住,院中种着杜鹃花。太阳有一半沉入山坳,和城市迥异的清风温柔的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了一些属于山林的气味。这种气味混合了树木和泥土的清苦,偶尔还能嗅到一缕杜鹃花的甘甜。
一个皮球突然滚到蕾拉脚下,她抬起头,几个男孩正追着皮球跑着,眼前的画面和回忆重叠起来,蕾拉仿佛看见幼年的自己从面前跑过,大声朝身后叫着:
“——,快点过来!”
皮球高高弹起,滚向了远处。蕾拉的头突然痛了起来,胸口因空虚而隐隐作痛,好像遗忘了重要的东西。菲尔德从远处跑来,银色的短发在夕阳下一闪一闪的。他买了一些吃的,还有用来挖土的铁锹。两人坐在长椅上吃着三明治,面包片里夹了鸡蛋和花生酱,正是蕾拉喜欢的口味。
“你家在哪里?”蕾拉抬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棚,眯起眼睛望着夕阳。菲尔德说:“我已经忘了街名,只记得在一条种满榕树的小巷里。”
“榕树?”
“嗯,是一栋很旧的三层小楼,拐角处有一座花园。”
两人问了路,朝小巷深处走去。两旁种着高大的榕树,一栋橘色的小楼掩映在树丛中。围墙上长满碧绿的爬山虎,挡住了门牌上的名字,门上落了锁,院子里杂草丛生。
“看样子只有翻过去了。”菲尔德试了试门墙的高度,回过头,才发现蕾拉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她怔怔的站在门口,凝视着三楼的阳台,脸色惨白。支离破碎的记忆从水下纷纷浮起,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时而是摇曳的树影,时而是白色的墙瓦,墙瓦渐渐清晰起来,庭院以疯狂的速度向她袭来。
“蕾拉!”
陈年旧伤在颅骨深处剧烈抽痛,蕾拉急促的喘着气,满身冷汗。菲尔德正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眼里满是担忧。
“菲尔德,你确定你以前住在这里?”
“你怎么了?”菲尔德把手贴在她的额上,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的手温柔清凉,蕾拉瑟缩了一下。她站起来,望着三楼的阳台。阳台外有道半人高的护栏,但楼下没有任何缓冲带,摔下来非死即伤。
“你难道是从这里摔下来的?”菲尔德深深皱眉。
“我不记得了。”蕾拉喃喃道,脸色苍白。“但我对这栋房子有印象。”
她有一本厚厚的相册,父母仔细的把照片贴在相册上。她在婴儿车里哇哇大哭,叉着腰站在幼儿园门口,一家三口去游乐场玩,她骑在旋转木马上,搂着父母的脖子,她第一次换牙,第一天上学,第一次参加学校的集体舞……但相册里从未出现过菲尔德和这栋房子。
她曾听说人的记忆是一座宫殿,宫殿可能是你的房间,你熟悉的某个场所,记忆分门别类的陈列在书架上,可能是一本书、一张相片或者类似的物品。如果你不经常拿起它,记忆会风化,像真正的书本一样泛黄剥落,新的记忆又会住进你的宫殿。但记忆不会消失,一个人闯进你的宫殿,只能改变宫殿的结构,把记忆锁进柜子里藏起来,却无法销毁记忆。
当蕾拉试着想象自己的记忆宫殿,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房间。房间十分宽敞,黄杨木的书架已经很旧了,昏黄的夕照在屋里蔓延。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幼年时的全家福,还放着秋借给她的书、和西尔维娅一起买的耳环和路加摔坏的遥控器。这不是她的房间,却带给她难以言喻的安心,蕾拉走到窗边,院中繁花似锦。她试着推了推窗户,却没有推开。
屋里突然小幅度摇晃起来,一本书册从架上掉了下来。蕾拉走过去拾起书,方才的震动让书架移开一角,露出藏在背后的暗门。书架很重,蕾拉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它推开。
蕾拉愣住了。一样的夕阳,一样的黄梨木书柜,一样的桌子,连相框放置的方向都一模一样。进来时的入口已经消失了,对面的墙上浮现另一扇门。她一扇一扇打开门,每次她打开入口就消失了,房间的某个角落会出现新的出口,但不管她怎么走都是同样的房间,仿佛有人在虚空里立起无数面镜子,她分不清哪间才是真正的记忆宫殿。
就在这时,蕾拉碰到窗户上一处细小的凸起,原来窗户上贴着一幅画,夕阳和花园不过画在画上。蕾拉推开窗户,外面银装素裹,正是菲尔德家的庭院。空中飘着白雪,年幼的自己推开门,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簌簌白雪从门上掉落。她戴着有护耳的帽子和手套,穿着粉色棉服,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朝掌心呵着气,吐出的气息变成一团白雾。她趴在邮筒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女孩脸上绽开笑容,双眸晶亮。她躲到门后藏好,想给来人一个惊喜,一对陌生的男女却走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