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霜。”于丹青略微沉了声。</p>
婧霜无法，微叹一声，双臂架住她，把她半抱半搀的扶了起来。</p>
于丹青咬牙站好，凉凉的瞥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侨姑姑，暗吸一口气，挺直背脊，一步步沉缓的迈进永乾宫大殿。</p>
“义妹？”她们在殿外的对话声音不小，大殿内的人自然全都听见了，沈嬛见她这般进来，登时耸着眉毛低呼，一脸担忧。</p>
于丹青惊诧的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四人，然后目不斜视，直直朝永显帝走去，在陈皇后旁边跪下，伏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p>
姿态恭敬，嗓音清脆，标准的求恩大礼。</p>
陈皇后双手交叠身前，斜着眉眼淡淡瞥她。</p>
永显帝注视她良久，道，“你有伤在身，何事须得连夜求见，还行此大礼？”</p>
于丹青抬头看着他，“回禀父皇，儿臣求见，正是为了背上伤势而来。上午福公公带来的药材奇佳，儿臣服用后，感觉好了许多，便腆着脸再向父皇求取一份。想着此药着实名贵，稀世罕有，为表儿臣诚心，自当亲自来求。还望父皇恩准。只是不知安远侯等人在此，也不知母后会来此，多有打搅，还望父皇莫怪。”</p>
永显帝虎目深深，略一抬手，“准。”</p>
“儿臣谢主隆恩！”于丹青松了口气，高呼谢恩。</p>
永显帝点点头，示意福万全扶她起来，道，“皇后，朕听闻，你们要寻一僻静处查验安永伤势？”</p>
陈皇后温婉一笑，徐徐说道，“皇上，安永这孩子除了有时迷糊，品性还是不错，想必不会信口雌黄冤枉臣妾身边的姑姑。这伤，不必查验了，臣妾回宫后，仔细问责侨姑姑，并送她去昭文殿向安永请罪，任安永处置。”</p>
“哦？”永显帝挑了挑眉，看向于丹青，“你怎么说？”</p>
于丹青微笑道，“儿臣多谢母后信任和体恤。说起来，儿臣的确有失礼之处，万万不该在来的路上睡着，致使无知下人冲撞了母后。侨姑姑也是护主心切，她毕竟是母后身边的人儿，上门请罪就免了。只是，儿臣毕竟是皇家人，断不能被一个奴才攀诬、欺凌，失了皇家颜面，依儿臣看来，一会儿出殿之后，让她给儿臣磕个头赔个罪，再让儿臣身边的小丫头在背上抓上两把，略施薄惩即可。不知父皇意下如何？”</p>
永显帝未置可否，问陈皇后，“皇后？”</p>
陈皇后脸色有些僵硬，挤出一个硬梆梆的淡笑，“请皇上做主就是。”</p>
永显帝一扫唐夫人等四人，点了下头，道，“安永所言不假，皇家媳妇，岂容一介奴才欺到头顶。”朝于丹青摆摆手，“就依你所言。”</p>
于丹青颔首应是。</p>
永显帝又道，“福万全，再去取份药材，给安永带走。”</p>
福万全颔首。</p>
于丹青欣喜笑道，“儿臣多谢父皇赏赐！儿臣告退。”</p>
永显帝淡淡的“嗯”了一声。</p>
“娘娘请。”福万全朝于丹青躬身示意，领她出了大殿。</p>
殿门合上，于丹青让婧霜扶她趴回榻上，用毯子盖住，笑着对福万全道，“福公公，劳烦您先去取药，我在这候着。”</p>
福万全看她两眼，佝着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夜风寒凉，您又有伤在身，不若现在就处置了侨姑姑，先行回宫歇着，奴才取了药让赵公公跟您送去？”四下张望一番，声音压得更低了，“在这宫里，少栽刺，多种花，总是没错儿。”</p>
于丹青低低轻笑，“多谢公公提醒。于我来说，有时候栽刺种花，结果一样，既然如此，何不栽刺。花种得再多再美，又能如何，受护于人，供人欣赏，随意践踏，最终碾落成泥？刺则不然，好歹能够让人望而生畏护住身后之人，若有心人实在想要靠近摧残，也免不得吃顿苦头不是？”</p>
“这——”福万全叹了一声，点点头，直起身来，道，“娘娘请稍等，奴才这就去取药，让赵公公给您送去昭文殿。”</p>
“有劳福公公。”于丹青含笑应道。</p>
夜风肆掠，宫灯摇曳，于丹青眯眼望着福万全消失在连廊转角，淡淡收回视线，看着严丝合缝的殿门。</p>
大殿内，永显帝食指点了点龙案上一对凌乱不成形的镯子，道，“皇后，唐少夫人说，这是你赏赐给她的镯子？”</p>
陈皇后走到龙案前，端详片刻，略微蹙眉，“臣妾的确曾赏了她一对虎头银镯。不过，这两团，是什么？”</p>
“就是那对虎头银镯。”沈嬛努了努嘴，闷声闷气应道。</p>
“再说一遍。”陈皇后周身气势骤然一冷，侧头看她。</p>
唐夫人面色苍白，拉了拉沈嬛衣袖，道，“娘娘，这对镯子含有大量麝香，正是它，害死了小女。臣妇想着，它兴许被人动了手脚，妄图挑拨君臣关系，一时气郁，将其揉乱。还请娘娘恕罪。”</p>
陈皇后轻吸一口气，大感震惊，“含有麝香？本宫怎么没闻到？”</p>
唐夫人道，“此人该是早有预谋，行事甚为妥帖，添加了大量无芳子，非医术精深者，根本无法辨出其间麝香之味。”</p>
陈皇后凤眸一沉，不怒自威，“还有这等奸人！将这等邪佞之物献与本宫，其心可诛。兜兜转转，没想到，竟是阴差阳错害了程少夫人，实在罪不可赦。”</p>
唐夫人颔首，垂着眼帘道，“多谢娘娘不怪之恩。”</p>
陈皇后道，“令爱正直善良，芳魂冤去，本宫也甚为痛心，你的心情，本宫完全能够体谅，怪你作甚。今日多亏你将此物呈到御前，本宫才知有人竟对本宫怀有这等恶意，必当严查厉办，以清祸患，以慰令爱在天之灵。”</p>
“臣妇，叩谢娘娘！”唐夫人双手死死抠住地面，伏地谢恩。</p>
陈皇后摇摇头，叹道，“本宫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当不得唐夫人如此大礼。”</p>
永显帝环顾众人，“镯子之事，都清楚了？”</p>
唐夫人道，“清楚了。”</p>
永显帝点点头，“都退下吧。”</p>
“是。”五人同时应声，退了出去。</p>
殿门打开，于丹青笑盈盈的望着陈皇后，“母后，您来了？”</p>
陈皇后眸光冰冷，声音却是慈爱温和，“有伤不回去歇着，在这风口上作甚？”</p>
于丹青抬手一指石阶下的侨姑姑，“侨姑姑是您的人，儿臣惩罚她，自然要当着您的面，免得姑姑又攀诬儿臣，说惩罚得重了，不顾您的情面。”</p>
“哼！”陈皇后阴冷一笑，俯身贴着于丹青耳边沉沉低语，“总有一日，你会后悔。”</p>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后，于丹青却觉一排排冰针拍在那里，杀气腾腾，神经都被刺得麻木了。她舔了舔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偏头看她，仿佛暗夜里饥饿至极的野猫看一只突然窜出来的肥硕老鼠，同样低声的回道，“那也得，你能看见。”</p>
“呵呵！”陈皇后错愕少顷，怒极而笑，眼如冰刀，指腹划过于丹青沁凉的唇瓣，轻声道，“这张小嘴儿——”</p>
于丹青突然龇牙一笑，一口白牙在宫灯下闪闪发亮，惊得陈皇后猛然顿住，皱眉看她。于丹青嗤笑一声，头朝旁边一偏，清声说道，“夜深了，母后凤体金贵，可不能在此餐风饮露。侨姑姑，还不赶紧向本宫磕头认罪？”</p>
侨姑姑震惊的望着陈皇后，却见陈皇后缓缓站直身体，淡淡道，“你伤北境王妃，乃是维持宫规礼制，本没有错，却错在矢口否认，攀诬皇家之人，理当向她赔罪。”</p>
侨姑姑眸光晃动几番，腾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王妃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否认伤您，请娘娘降罪！”</p>
这事做起来很难，她是陈皇后身边的头号红人，莫说小小一介王妃，就是朝中大臣，皇子王爷，赵贵妃等人，谁见了她不跟她客气两句？何曾对人如此卑躬屈膝，众目睽睽之下，在皇后娘娘眼皮底下，跟人磕头请罪？</p>
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更是对皇后娘娘这个主子天大的耳光。</p>
然而，她却不知，在她看来已是撑破天的侮辱，其实只是前奏，正戏还在后头。</p>
她话刚落地，就听于丹青轻声说道，“婧霜，侨姑姑方才是怎样在我背上戳的，你给戳回去。”</p>
侨姑姑登时大惊，惊惶的望向陈皇后，“娘娘？”</p>
打狗也得看主人，这北境王妃莫不是疯了？她的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皇后娘娘这个中宫之主？</p>
陈皇后淡淡的撇开视线，“无规矩不成方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自然也不能逃脱罪责。”</p>
侨姑姑顿时焉气，大致明白，今日这哑巴亏，她们只有承下了。到底是跟在陈皇后身边处理庶务许久的得力姑姑，很快便已调整好心态，垂着头，恭声道，“多谢王妃娘娘降罪！奴婢甘愿领罚。”</p>
“姑姑有此觉悟，甚好。”于丹青唇瓣轻启，眼里笑意更浓，“婧霜，动手。”</p>
“是，奴婢遵命！”婧霜一步步走下石阶。</p>
从侨姑姑的角度看去，这丫头身姿之挺拔有力，堪比广场上训练有素的侍卫，面容之清寒，更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般一步一步沉缓走下石阶，好似一下一下踩在她心口上，心脏都为之一紧。当丫头停在她面前时，侨姑姑突然一个抖索，双膝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浑身戒备的盯着这钢铁般冷硬的丫头。</p>
“侨姑姑，冒犯了。”婧霜冷眼睨她，声如冰珠。</p>
侨姑姑不禁又打了个寒颤，微张着嘴望着她，却是一个字也抖不出来。</p>
这个丫头，跟一般的丫头不同，十分不同。</p>
在她后知后觉的想着这事时，却见丫头走到她身后，紧接着后背猛然一阵剧痛，尖叫一声，软软的瘫倒在地，冷汗一溜溜从额角往下淌，后背竟是动弹不得，地上的寒气瞬间便已穿透皮肤，侵入骨血，钻心的冷意袭上全身。</p>
“侨姑姑？”凤撵旁的六个小宫女失声惊呼，围在侨姑姑身边不敢靠近。</p>
陈皇后面色一沉，眯紧眼角盯着于丹青。</p>
“娘娘，好了。”婧霜退开两步，恭敬的朝于丹青福身禀报。</p>
于丹青似乎受惊不小，怔忪片刻，才朝陈皇后尴尬笑道，“母后，侨姑姑这身子骨真弱，小丫头两手轻轻一戳，她就成这样儿了。早知如此，儿臣说什么也不会惩罚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