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只觉喉咙翻起阵阵腥甜，抿紧嘴唇吞咽数次，勉强压下那股血腥气儿，一甩凤袍袖摆，走下石阶，“犯罪受罚，天经地义，与身子骨强弱有何干系。抬走。”</p>
话落，走到凤撵前，宫女连忙打起帘幕，扶她进了轿门。帘幕落下，八名太监抬着奢华大气的凤撵离开，四名小宫女抬起在地上不停压抑闷哼的侨姑姑，连忙随凤撵走了。</p>
偌大的凤撵一走，永乾宫外立马空旷起来。</p>
于丹青眉头一皱，恹恹的趴伏在榻上。</p>
唐夫人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抹掉眼里满满两框水汽，握住于丹青的手，哽声道，“孩子，你受罪了，都是舅母——”</p>
于丹青下巴一指永乾宫大门，“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们，这么晚求见父皇，可是有事？”</p>
唐夫人抿了抿嘴，道，“一点小事，误会已经澄清，没事了。”</p>
“哦。”于丹青笑了笑，“更深露重，你们是回府，还是去我宫里歇着？”</p>
“你伤这么重，我们去你那坐坐，顺便给你炖些滋补汤品，天亮后回府。”安远侯夫人道。</p>
“好，多谢义母。”于丹青含笑应声。</p>
昭文殿门外，赵神医抱着一个盒子守在门边，见于丹青等人走来，忙上前行礼。</p>
安远侯道，“王爷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自个儿进去吧。”</p>
于丹青回头看他，“义父多虑了，你我父女，说这话也太见外。昭文殿这么大，还没您和义母的栖身之地？”说罢，对婧霜道，“先请赵公公进屋。”</p>
婧霜颔首，领着赵神医进了府门。</p>
沈嬛过去抱住安远侯的手臂，小声道，“爹爹，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谋命好时机。”</p>
于丹青失笑，“她不会那么傻。一会儿就该上早朝了，恐怕您刚回府又该起身进宫了。”略微压低了声音，道，“今夜着实不是出宫好时机，她不动，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动，若是您遭了埋伏，对方便是一石二鸟，既伤了您，也抹黑了她。”</p>
安远侯冷着脸点点头，忽而朗声笑道，“难为你这丫头一片孝心，义父我也不推辞了，这样，你找几个会下棋的，陪我杀几局。”</p>
于丹青道，“也好。”</p>
一行人进门后，于丹青差了侍卫招待安远侯，然后让丁兰等丫头领着唐夫人三人去客院安置，自己则带着赵神医回了内室。</p>
于丹青打发了侍卫和丫头，让婧霜给她后背衣裳挖了个洞，露出一片红肿的肌肤，对赵神医道，“公公，我后背疼得厉害，你给我瞧瞧。”</p>
赵神医倒吸一口气，“有三个水泡破了，皮肤也有多处拉扯皱褶，奴才只能尽力一试。”</p>
“嗯。”于丹青略一点头。</p>
赵神医打开盒子，取了一只小瓷瓶和一把银针出来，递给婧霜，“姑娘，赶紧用这银针，把娘娘背上拉扯住的肌肤挑回去，然后搽上这药。切记，半月内千万不能再次剧烈拉伸，一定要细心静养。”</p>
于丹青额角一跳，忍不住问道，“能麻醉后挑吗？”</p>
“不能。”赵神医道。</p>
于丹青顿时有种生无可恋的恐慌，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哦。”</p>
赵神医摇摇头，告退离去。</p>
婧霜捏紧了那把细小的银针，低着头沉声道，“娘娘，奴婢自作主张，压破了您的水泡，请娘娘降罪！”</p>
于丹青叹了一声，闭眼说道，“你若不压，进殿查验时，我也会让你压，否则，我会死得更惨。”凉薄的笑了笑，“这样也好，免受查验，好歹保住一丝儿颜面。”</p>
婧霜抿着嘴点了点头，“奴婢这就为您褪衣，挑拨皮肤。很疼，您忍着点。”</p>
于丹青淡淡的“嗯”了一声，双手抓紧床褥，等着婧霜落针。</p>
婧霜已经尽量控制力道，才挑了几下，于丹青还是疼得冷汗涔涔，牙关咬紧被角，低声呜咽，恨不得就此死去。</p>
门外突然响起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婧霜舒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道，“谁？”</p>
“我们，娘娘歇下了吗？”外头传来唐夫人的声音。</p>
婧霜没应声，看向于丹青，于丹青无力的道，“进。”</p>
“请进。”婧霜说完，继续落针。</p>
唐夫人一进门，便听于丹青“呃——”的一声痛苦哀嚎，脚步登时顿住，瞪眼望着那宽大的拔步床。</p>
“娘？”沈嬛在后面推了推她胳膊。</p>
唐夫人回神，踉跄着奔向床边，眼泪一颗颗砸在床沿上，颤抖着双手横在于丹青惨不忍睹的后背上方，迟迟不敢落手，嘴里絮絮叨叨念着，“青姐儿，对不起，都是舅母冲动……”</p>
沈嬛母女也跑了过来，看着于丹青一背红肿，皮肤褶皱遍布，腰际处一小块儿皮肤还汩汩冒血，立马就呆住了。</p>
“青姐儿？”</p>
“义妹！”</p>
蓦地，二人同时惊呼。</p>
于丹青深呼吸几次，抬起猩红的双眼盯着床边三人，喘息着一字一顿说道，“记住，这就是，冲动的代价。无力与敌人抗衡前，热血上脑，意气用事，不是送死，就是送在意你的人去死。”</p>
于丹青没叫停，婧霜自然不停，寒着小脸继续动针挑拨。</p>
银针起起落落之间，又是几颗血珠沁了出来。</p>
唐夫人频频颔首，终于不忍直视，一撇头转开了视线，低泣道，“我知道了，听你在门外和皇后说话时，我就后悔了。舅母脑子糊涂，失了理智，连累你为我善后，遭此大罪。舅母实在，无颜见你，无颜见唐府众人。”</p>
“唔——”于丹青声音颤栗的哼了一声，咬紧牙关缓了缓，冷硬说道，“我伤，不过是皮肉伤。今日，你若走进陈皇后圈套，与她激烈对质，父皇颜面无光是小，倘若，走漏风声，无论陈皇后承认与否，凭将军府的威望，天下皆会信你所言，皇家残害忠良，百姓暴动不无可能。届时，无论出自何种考量，维护皇家颜面也罢，认为唐府功高震主也罢，唐府一族，沈府、程府满门，绝无生机。”</p>
唐夫人一下跌坐在脚踏上，后怕不已，“不会这么严重——”</p>
“为何不会？”于丹青沉声打断了她，“不知何人纵火，百姓已愤怒至此。若知，害死表姐的，乃一国之母，百姓又会如何寒心？如何躁动？”</p>
思细级恐。</p>
安远侯夫人突地脸色煞白，蹲下身，去扶唐夫人，“亲家母，我瞧皇上今日的处理，似乎也不愿事情闹大。青姐儿所言，十之八九没错。”</p>
“好歹毒的心思！”沈嬛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咒骂。</p>
于丹青轻吟一声，用力咬住被角缓了缓，沉声道，“还是那句话，表姐之事，请大家别再插手，唐府沈府程府，皆是大族，牵连甚广，容易受人掣肘。我则不同，与众人恩怨，早已是定局，多此一桩，不嫌多。对付陈皇后，我心中有数，你们都好好的，就是帮我大忙。”</p>
安远侯夫人扶着唐夫人站了起来，拍了拍唐夫人的手。</p>
唐夫人无地自容的点了点头，“好，需要唐府时，尽管开口就是。”</p>
沈嬛偷偷瞧了唐夫人两眼，“那，娘，您，还怨我吗？”</p>
唐夫人看她半晌，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选上你，想必也是看准了你心思单纯。”</p>
沈嬛乖觉的点点头，“是，娘教训得是，我以后会长些心眼。”</p>
安远侯夫人皱了皱眉，不再看她婆媳俩，道，“青姐儿，今日这么一闹，你和陈皇后算是彻底撕破脸皮，我们在宫外，她没那么容易拿捏，你这日子，恐怕难熬了。”</p>
唐夫人也道，“正是，她掌管后宫，有心寻你错处，简直易如反掌。”</p>
于丹青道，“在她打算向表姐伸手时，我已经成了她的眼中钉，有无今日这出，结果一样。你们放心，这宫里，只要父皇愿意护着我，没有谁能真正动得了我。”</p>
“说到这个，我一直想问你，皇上为何同意替你遮掩？你回京原因又是什么？”安远侯夫人道。</p>
于丹青道，“请义母见谅，此事，现在委实不便告知。等三五几月，你们自然知晓。总之，我向你们保证，父皇一定会护我性命。”</p>
安远侯夫人点了下头，“也罢，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愿说就不说。”</p>
于丹青虚弱的笑了笑，“多谢理解。”话落，便趴在床上，咬着被子，闭紧了眼。</p>
夜色漆黑，和昭文殿一样灯火通明的，还有凤坤宫。</p>
一名小宫女站在门口望了眼倚靠在宝座上单手撑额的陈皇后，忙垂下头，踩着小碎步跑过来，福身禀报，“娘娘，刘太医来瞧过了，侨姑姑脊椎断裂，此生，怕是无法站立了。”</p>
陈皇后点点头，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送她去西配殿，安排两人尽心伺候着。”</p>
小宫女颔首，怯生生的道，“侨姑姑说，她不能再伺候您了，羞愧难当，想当面向您请罪。”</p>
陈皇后揉了揉额角，起身，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抚了抚眼尾那两根几不可见的鱼尾纹，出神片刻，淡声道，“不必了。这惩罚，已经足够。告诉她，安心养着，本宫不会忘了这三十年主仆情分。”</p>
“是。”小宫女应声，退了出去。</p>
陈皇后对镜自赏许久，忽然轻笑，“现在的年轻人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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