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妃失魂落魄的回到景辰殿,就听宫人禀报,“娘娘,贵妃娘娘正在前厅,已来多时。”</p>
她点点头,抬眸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西斜,轻眯着眼对着卡白的日轮出神许久,缓缓收回视线,又点了下头,扶着恬儿的手往前厅走去。</p>
前厅里,香炉缭缭,一名妆容精致大气的妇人单手撑额坐在上首主位,垂着眉眼,似乎已经睡着。</p>
四皇子妃站在门槛外,遥遥的望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悲从中来,死死握着绣帕一下靠到了门板上,咬紧嘴唇哭得不可自已。</p>
低低闷闷的痛哭声惊动了妇人,她掀了掀眼皮朝这看来,红肿的双眼不停扑闪,蓦地,顺手操起几子上的茶杯就朝门板上的女子砸去,“蠢妇!”</p>
这话犹如一盆寒冰朝四皇子妃兜头泼下,她倏地双膝跪地,垂头看着厅堂中央那只破碎的青花瓷杯,一个响头便磕了下去,颤声说道,“儿臣,知罪!”</p>
“你知罪,有何用?死,也不足谢罪!”赵贵妃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俯身,一把拽住她早已略微散乱的如云垂髻,迫使她梗着脖子与之对视,一字一顿说道,“你身为帆儿正妻,不知关怀丈夫,听信谗言,是你,害死了帆儿!”说罢,用力甩开她,俯身看着她狼狈的倒在地上,眼里杀气毕露。</p>
“儿臣,罪该万死!”四皇子妃仰面躺在冰冷的砖面上,闭紧双眼,沉沉说道,“若是儿臣早知殿下与北境王之间的纠葛,无论如何,儿臣也不会让他以身犯险。儿臣该死!”</p>
“你是该死!”赵贵妃缓缓站直身体,冷眼睥睨着她,“有人比你,更该死!”</p>
眼皮下的眸子动了动,四皇子妃突地睁眼望着她,眸中死灰复燃,一簇簇晶亮的火焰烧得红旺慑人,一字一字挤出,“北境王,于丹青,徐慧。”</p>
赵贵妃点了下头,双臂随意垂下,一个小巧的纸包从阔袖里滑出,落在四皇子妃裙摆边。</p>
四皇子妃垂目看去,面露不解,却听头顶传来赵贵妃阴冷狠绝的声音,“杀北境王,谈何容易。”</p>
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炸开,四皇子妃猛地抬头,看看赵贵妃,再看看那纸包,“这是?”</p>
赵贵妃眸色深深的看着她,略一点头,不答反问,“你去昭文殿了?”</p>
四皇子妃皱了皱眉,“嗯。”</p>
赵贵妃视线掠过她那一身的狼狈,语调肯定,“证据确凿,你认罪了。”</p>
四皇子妃颔首,对着地上的纸包发呆。</p>
赵贵妃打量着她的神色,许久之后,弯腰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臂,语重心长道,“若是寻常官家夫人,母妃还能设法压压,偏偏那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又是即将临盆的孕妇,不说于丹青、程唐二府不会罢休,真相揭开后,皇上为了平复民怨,也只能让你偿命。母妃已经失去了儿子,不愿再失去你这儿媳,可,母妃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叹了一声,道,“洋儿这么小,还需要大人看护,否则,母妃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帆儿报仇,为你母子拔出敌患,护你娘俩儿安平。”</p>
四皇子妃捏紧手掌,看她一眼,眼底满是淡漠和了然,问道,“殿下何时回来?”</p>
眼前的吴芮,冷淡中透着不耐,毫无半丝平日的温婉谦卑,赵贵妃抿嘴看着她,眼底隐现不悦。</p>
女子嘴角轻扯,从她手里抽出胳膊,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包,放进怀里,讥诮开口,“我这要求,过分吗?”</p>
赵贵妃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冷笑一声,闲适的收回手,叠放在身前,淡淡道,“最迟明日午后。”</p>
四皇子妃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我累了,不送。”</p>
这姿态高傲得,吓得恬儿一个哆嗦,忙不得朝赵贵妃看去,果然,贵妃娘娘脸上铁青一片,精锐的凤眸紧紧跟随四皇子妃的背影移动,似要将她身体盯穿一般,恬儿咽了咽口水,腾地跪了下去,双手伏地磕头请罪,“娘娘恕罪——”</p>
赵贵妃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脚踩上她的手指,优雅从容的抬脚离开。</p>
隆冬时节,白昼格外短暂,转眼,太阳便已彻底没入西山。</p>
四皇子妃梳洗沐浴之后,如往日一般,脸上挂着慈爱温和的笑意来到楚洋房间,还在门口,就望着小小桌案上的人儿问道,“洋儿,练字呢?”</p>
孩子浅淡的小眉毛一抬,放下毛笔,欢腾的爬下椅子朝她奔来,“母妃,您终于来看洋儿了!她们都说您忙,您总算忙完了吗?”</p>
四皇子妃蹲下身子,双臂紧紧拥住怀里的小人儿,在他乌青的头顶落下一吻,点了点头,低声道,“忙完了。”</p>
母子连心,孩子对于母亲的情绪总是格外敏感,楚洋身子顿了顿,脆生生问道,“母妃怎么哭了?累着了吗?”说着,就要从她怀里拱出头来看她。</p>
四皇子妃连忙用力按住他的头,摇了摇头,“不累,刚刚灰尘掉进眼里了,母妃没事儿。”</p>
“哦。”孩子点点头,随即笑着问道,“洋儿给您吹吹?”</p>
“不用。”眼泪突然决堤溃流,四皇子妃将脸埋进儿子小小的肩膀,哽声笑道,“我的洋儿真乖,真懂事,对母妃真好,感动死母妃了。”</p>
孩子一下抬起胸膛,像个小小男子汉一般,短小的胳膊环住娘亲的肩背轻轻拍打着,自豪道,“当然。母妃对洋儿最好了,是洋儿最亲密的人,洋儿不对您好对谁好!”</p>
“嗯!”四皇子妃点点头,“要是母妃不在了,你会难过吗?”</p>
孩子感觉不对劲儿,挣扎着从她怀里钻了出来,小手捧着湿哒哒的脸庞,蹙起小眉毛,问道,“母妃,您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您怎么会不在呢?您说过,洋儿在哪,您就在哪?父王已经不在好久了,您要是也不在了,洋儿怎么办?”</p>
粉嫩的小嘴一撅,终于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搂住娘亲的脖子耍横撒娇,“我不管!您去哪儿,洋儿也要去哪儿!洋儿再也不要和母妃分开!这几日洋儿可想母妃了!要不是夜夜见您屋里的灯亮着,洋儿都以为您不要洋儿了,丢下洋儿找父王去了!”</p>
“洋儿!”四皇子妃使劲揉抱住他,痛声低喊,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身体。</p>
少顷,她突然抓着他肩膀推开他,看着他道,“夜夜见我屋里灯亮着?”</p>
孩子点了下头,“对啊。您熄灯后,洋儿才回屋睡觉呢。”</p>
“为什么?”四皇子妃死死盯着他,感觉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p>
“怕您丢下洋儿去找父王了呀。”孩子抬起袖子,细心的擦着她脸上的涕泪,“母妃别哭,洋儿给您吹吹。”</p>
眼泪掉得更凶了,四皇子妃就那么睁着满是水汽的双眼盯着他,看着他可爱的小嘴微微嘟起,凑到自己眼前认真吹着。</p>
温温热热的微风,从孩子嘴里,扑到她眼里,传进她心里,四皇子妃突然一把搂住他,“好了,好了,没有了,好了,谢谢洋儿,娘的好孩子,好孩子……”说着说着,她终是无法再发出一个音节,只能紧紧搂着他任凭咸热的泪水一趟趟滚进喉咙。</p>
感受到母亲的悲戚,孩子心情也陡然低落,拥着她轻声说道,“母妃,洋儿想,今夜和您睡。”</p>
“好好好,好,好。”四皇子妃迭声应道,“母妃抱着洋儿睡。”</p>
闻言,孩子总算略微放心,拉着她起身,往桌案走去,“母妃,洋儿今日新学了一首诗,其中一句,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洋儿尤其喜欢。付先生教授这句时,洋儿就在想,父王回来时,皇奶奶一定是这心情。您说是吧?”</p>
看着素白宣纸上,工工整整的几行字,四皇子妃仿佛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不得半分动弹。</p>
“母妃?”孩子轻扯她衣角,软软糯糯的唤着。</p>
四皇子妃努力扬起一丝笑意,看着他道,“洋儿,春去冬来,日升月落,花开花落,熙来攘往,生老病死,乃是自然常伦,是这个世间应当遵循的变迁,无论出现那种情况,我们都应平常心视之,这是对世间万物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p>
见儿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微叹一声,抬起双手轻轻梳理着他柔软的鬓角,柔声说道,“要说什么东西不会改变,母妃想,该是这诗里所说的爱子情。即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母亲对孩子的爱,永无改变。做娘的,都想把自己最好的全部给他,为他扫除一切障碍,看着他平安成大,诸事顺遂,看着他娶妻生子,幸福一生,想一辈子陪着他,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只是,她毕竟比孩子年长许多,往往不能陪他走到最后,总是会先孩子一步辞世。”</p>
“她都死了,如何还能疼爱孩子?”楚洋摇了摇头,颇不赞同。</p>
四皇子妃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再次抬头,眼里一片慈爱,“娘刚刚不是说了,生老病死,是自然常态,谁也阻止不了,母爱却是永恒不变的。有时候,母亲的命就是为了换取孩儿的一世安稳。即使她死后,也会在天上看着她的孩儿,用她的办法,继续疼爱自己的孩儿。”</p>
孩子点点头,“洋儿明白了。母妃说过,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露齿一笑,望着自己娘亲说道,“母妃,您的解释,比付先生说的丰富多了。”</p>
四皇子妃笑着点头,“许是他没做过娘亲,对这诗见解不一样罢了。洋儿,你记住,付先生学富五车,是极好的夫子,你要跟着他好好学。”纤细的拇指轻轻抚上他稚嫩的眉眼,缓缓说道,“你是男子汉,须学好知识,明晓事理,心胸开阔,堂堂正正做人,兢兢业业做事,方能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娘也为以你为傲,知道吗?”</p>
“嗯!”孩子用力的点头,拍着小胸脯保证,“洋儿一定不会让母妃失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