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妃宠溺一笑，在他额前印上一吻，“你接着写，娘在旁边看着，写完我们睡觉。”</p>
“好耶！”孩子欢快应声，爬到椅子上，小身板坐正，歪着脑袋看了眼多日不见的娘亲，心满意足的笑了笑，拾起毛笔，垂下眉眼，认真书写。</p>
明亮的烛火下，四皇子妃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小人儿，眸中神色连番更迭。</p>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的孩子放下毛笔，提起宣纸递到她面前，邀功般说道，“母妃，洋儿写好了。”</p>
四皇子妃眼皮一动，接过宣纸仔细看了一遍，笑道，“洋儿写得真好！”把纸放回桌上，一把抱起他，“走喽，我们睡觉觉喽。”</p>
孩子突然噗嗤噗嗤直笑，“母妃真幼稚！还睡觉觉。”</p>
看着他灵动的小模样，四皇子妃出神片刻，点点头，一下吻上他的小嘴，笑道，“你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说母妃幼稚。”说完，眼眶一热，眼泪不设防的又滚了下来，紧紧搂住他，低声哽咽，“你还是个孩子呀。都怪母妃不好，母妃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再也不了。”</p>
“母妃！”孩子急得快哭了，“洋儿不是故意笑话您的！洋儿错了，洋儿再也笑话您了！您别哭了好吗？洋儿不是故意的——”</p>
“不是的，不是的。”四皇子妃频频摇头，“不是你的错，洋儿没有任何错，都是母妃的错，是母妃太幼稚，太幼稚，太幼稚了。”深吸一口气，又道，“母妃没哭，只是被灰尘蒙了眼，看不清眼前，没事的啊，母妃没事儿！现在母妃眼睛好了，我们去睡觉吧？”</p>
“嗯。”孩子不放心的看着她，皱着眉毛应声。</p>
午后，阳光照在皇城各个角落，云卷云舒，微风吹着落叶懒洋洋的在宫墙间打转，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只小狗翻着肚皮慵懒的躺在墙角，似乎颇为享受。</p>
这是个温暖而宁静的日子。</p>
一支约莫三十人的全体皆着青衣的队伍，沉默无言的在勤政殿外停下，十六人同时蹲身，从肩上卸下木棒，将那个巨大的四周堆满冰块的矩形铁皮箱放到地上。</p>
“砰！”</p>
一声厚重而清脆的声响在广场上响起，打破了这片难得的宁静。</p>
莫澜看了勤政殿大门一眼，低眉敛目，走上石阶。</p>
小全子抱着佛尘守在殿门外，拧紧眉头看着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一步步走向自己，待他走近跟前了，终于忍不住尖着嗓子问道，“那是？”</p>
“四皇子。”</p>
男人的声音没有丁点温度，惊得小全子通体一僵，瞠目结舌的望着台下那口铁箱。</p>
“请公公通禀皇上。”莫澜冷声提醒。</p>
小全子抖了抖，惊愕的看他几眼，赶紧贴着墙壁挪到门边，颤抖着双手推开了殿门，直接从门槛滚了进去。</p>
“大胆奴才！”大殿里，福万全看着倒栽葱似的的干儿子，眉头一皱，连忙低声训斥。</p>
小全子颤巍巍的跪好，膝行至龙案前，低垂着脑袋禀道，“皇皇上，四皇子，子，在外头——”</p>
这胆小如鼠磕磕巴巴的模样，看得福万全心慌不已，觑了眼宝座上的男人，赶紧跑过去并排跪下，用力一扯他衣袖，“好生回话！”</p>
小全子咽了咽口水，“启禀皇——”</p>
“宣他进殿。”永显帝放下朱笔，抬头看着杵在殿门外的莫澜，淡淡道。</p>
小全子诧异的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p>
福万全暗瞪他一眼，忙恭声应是，起身，拽着小全子退到门外，顺带把莫澜领了进来。</p>
莫澜行礼过后，永显帝淡声问，“何事求见？”</p>
莫澜朝他一抱拳，“回禀皇上，四皇子殿下回京时，于北境城外三十里处被人杀害。经查，凶手是北凉人，王爷命卑职快马加鞭护送殿下回京。”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函，平举胸前，道，“这是王爷呈给您的。”</p>
“北凉人？”永显帝眉峰微动，虎目登时迸出几缕精光。</p>
“是的。”莫澜颔首，沉着应道。</p>
福万全暗吸一口气，连忙从莫澜手里接过信封，弓着身子呈给永显帝，“皇上。”</p>
永显帝捏着信封，静默少时，朝门外一挥手，“都退下。”</p>
莫澜和福万全颔首应是，退了出去。</p>
殿门合上后，永显帝突地抬手紧紧捏住眉间用力揪扯，似叹似悲，“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p>
无力的放下手掌，缓缓拆开信封，取出里头的信纸，一字一句仔细看着。</p>
简简单单半页书信，永显帝却看了整整一刻钟才作罢。</p>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嘴里逸出，素来清明锐利的眸子渐渐浮现些许迷茫，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自觉的低喃出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古人诚不欺我也。”</p>
静坐良久，直到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僵透了，才把信纸压在龙案上，神色一整，迈着沉稳方步出了大殿。</p>
殿外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处处透着暖意。</p>
永显帝站在高台上，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总算感觉身上有了些温度。抬脚走下石阶，来到那口巨大的寒铁棺材前，视线在那堆冰块上梭巡一圈，道，“打开。”</p>
“是。”莫澜应声，大手一挥，棺材旁的八名青衣男子立马揭开盖子，露出里头的人来。</p>
只见，楚云帆平躺在里头，面容干净，衣裳整洁，除了面色过于青白，看上去就像睡着一般，安详极了。</p>
永显帝双掌撑在棺沿上，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良久，低声述说，“没有不甘，没有耻辱，没有怨愤，没有痛苦。”两行虎泪突然滑出眼角，滴在楚云帆轻轻闭阖着的眼皮上。</p>
永显帝眨了眨眼，伸手抹掉那几滴水珠，指腹在他冰冷刺骨却英俊依旧的脸上细细抚过，最后回到他英挺的眉毛上，五指并拢，顺着眼皮轻轻往下抹，“吾儿，走好。”</p>
福万全登时就红了眼圈，心疼的望着眼前这个君父。</p>
到底是近身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儿，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他岂会听不出，这个一向威严冷硬的帝王，话里竟带了难以察觉的哽咽。</p>
他是个废人，不知中年丧子是何心情，此刻，只觉整个人都被悲痛覆盖，层层叠叠的压得他呼吸都觉困难。</p>
永显帝手掌在楚云帆眼睑处停留少顷，轻吸一口气，直起身来，朝石阶走去，“宣，赵贵妃，八公主，四皇子妃。”</p>
福万全连忙吸了吸鼻子，颔首应是。</p>
永显帝走完石阶，在高台上站定，负手身后，平视前方，沉声道，“宣，三品以上朝臣即刻觐见。”</p>
福万全眼角一跳，忙垂头应声，“是！”</p>
永显帝对着阳光微眯了一下眼角，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广场上的大铁棺，一甩龙袍广袖，转身踏进殿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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