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责完毕，小全子领着昭文殿侍卫把刑具搬了出去，于丹青让落风也退了出去。</p>
冬日衣裳虽然厚实，却也架不住臀部血多，转眼间，楚云哲的湖蓝色袍服便已濡湿一片。因为是领罚受的伤，永显帝不发话，没人敢提出让他回去歇着，郑太医也不敢擅作主张给他诊治，赵神医一介公公身份，只是来看诊过敏的，自然更加不敢。楚云哲大话已说，‘无碍’，便也只能顶着扎骨的剧痛在厅中站着。</p>
虽然福万全和小全子手下留情，于丹青和徐慧到底是实打实的挨了两棒，加之本就有伤在身，二人也是疼痛难忍，只是咬紧牙关没表现出来罢了。这会儿，也是站在厅堂中间，看见椅子却不敢过去坐，就怕屁股沾上硬邦邦的木头疼得受不住，愣是忍得鬓角沁出一层细密薄汗来。</p>
一时间，厅中众人神色越发怪异。</p>
有了徐慧的前车之鉴，大家也都学乖了，纷纷低眉敛目等着永显帝先开口。</p>
墙角柜面上沙漏已经指到亥时末，快三更天了，永显帝也不愿再见这群糟心人，朝杏柔一指，沉声问，“明通殿的嫌疑人全都到齐了？”</p>
杏柔吓得一哆嗦，忙跪了下去，趴在地上颤声回道，“到，到齐了。”</p>
永显帝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怒气，腾地再次爆发，顺手抓起茶杯就朝杏柔头上砸去，“这就是皇子妃身边大宫女的气度？”</p>
茶杯正中杏柔脑门，她尖叫一声，战栗着看着额前一趟趟往下流的红色液体，双眼一翻，竟是晕死过去。</p>
“废物！”永显帝沉喝，“皇家竟养出这样的废物！来人，拖下去杖责三十！”</p>
三十杖？</p>
这是要直接杖毙杏柔！</p>
徐慧秀眉一皱，脱口喊道，“父皇——”</p>
“嗯？！”永显帝虎目沉沉看向徐慧，低低缓缓问道。</p>
徐慧深吸一口气，颔首应道，“父皇圣明！儿臣管教无方，儿臣，知罪。”</p>
永显帝摆摆手，懒得管杏柔了，扫过厅中众人，道，“凤坤宫和明通殿所有嫌疑人听令，今日皇后赏给北境王妃的月季酥里查出砒霜，朕给诸位一个赎罪的机会。一炷香之内，自首者或举报者，从轻发落。若是一炷香内，罪人仍未找出，尔等全部处以凌迟之刑，株连九族。”</p>
此话一出，厅堂登时大乱，两宫下人跪倒哭求一片，“皇上恕罪！奴才/奴婢真的不知情！请皇上开恩……”</p>
婧霜忙在香炉里插上一支崭新的香火。</p>
震天的哭喊声求饶声惊醒了杏柔，她茫然的爬起来望着四周，突然一抹脸上血污，浑身战栗着随大家一起求饶。</p>
永显帝瞥她一眼，看向福万全，福万全会意，扬声高喊，“还有半柱香！”</p>
众人一惊，惊慌失措的望着大家，邹姑姑突然高声大喊，“皇上！奴婢知道！奴婢知道！”</p>
永显帝转着拇指上血玉扳指，打量她几下，“说。”</p>
邹姑姑磕了个头，忙哭着喊道，“奴婢有罪！今日上午奴婢从明通殿的杏裳手里接过月季酥食盒时，她说了好些奇怪的话，奴婢想着晨间琐事，将食盒交给栗姑姑时，忘了将话带到。奴婢原本也没觉得什么，奴婢这才想起，杏裳那话就是有问题的！投毒者，肯定是她！”</p>
永显帝微眯了眼，“她让你带了何话？”</p>
“她说——”</p>
邹姑姑刚一开口，便见于丹青怜悯的看着她，清声提醒，“你便是邹姑姑吧？就因为杏裳几句奇怪的话，你就在父皇面前如此笃定的指证杏裳是投毒者，你可想清楚了，御前胡言，欺君罔上，是何罪行？株九族时，死人也是无法免罪的，须得领受劈棺鞭尸之刑。你总归是死，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故去的亲人着想，别让亡灵因为你的自私自利而不得安宁，届时，你可还有脸面下去再见？”</p>
杏裳身子一抖，愤怒不安的看向于丹青椅子后面的冰凝，冰凝正巧也冷冷的看着她，眼底威胁意味浓郁，吓得杏裳心神一颤，忙又垂下了头。</p>
这边厢，邹姑姑不解的看着于丹青，少顷，又看看陈皇后，最后对永显帝磕了个响头，信誓旦旦说道，“皇上，奴婢绝无半句虚言！杏裳丫头跟奴婢抱怨了几句，说北境王妃的丫头曾经打伤了她的好姐妹杏柔的脸，让她至今说话还不利索，也间接杀害了二皇子妃腹中的小主子。哪知，二皇子妃心地太过良善，言将去西倡，此生和京中旧人怕是再无缘相见，让她做些拿手的月季酥，给时常照佛于她的皇后娘娘送去，顺便也给北境王妃和镇国将军府送去，以此泯恩仇。只是后来想着，恐怕王妃和将军府拒绝，不敢吃她送的东西，反倒惹他们不悦，这才作罢。”</p>
深吸一口气，瞪了杏裳一眼，厉声说道，“奴婢当初没觉得什么，只觉这小丫头气性真大，嘴巴没个管门的，跟谁都抱怨吐苦水。现在想来，定是这丫头心怀怨念，误以为二皇子妃送皇后娘娘糕点也是因为先前发生了龃龉，借此泯恩仇，便自作主张，在娘娘的月季酥里投毒，想毒害娘娘，为其主子二皇子妃泄愤！”</p>
陈皇后面色一沉，“大胆邹氏！这等重要消息，竟敢隐瞒不报！你可知，本宫和安永险些因此丧生！”</p>
邹姑姑大惊，忙惶惶大哭，不停地磕头请罪，“奴婢知罪！请娘娘降罪！”</p>
陈皇后一挥袖摆，“哼！回宫之后，本宫再仔细问你罪！”</p>
邹姑姑应是，膝行退到了边上。</p>
陈皇后收回视线，向永显帝福了福身，道，“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p>
“你说。”永显帝道。</p>
陈皇后略一颔首，“所幸，臣妾和安永皆未食用月季酥，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徐氏摊上这样毒蛇一般的丫头，也是不幸，不若，让杏裳丫头跟邹姑姑当堂对质，若属实，处置了杏裳丫头便是。一来，彰显吾皇圣明，赏罚分明；二来，也避免今后出现诸多乱象。”看了眼于丹青，又道，“因为，若照安永的说法，对外，下人便代表了主子立场，那么，若是哪个下人对主子生了不满，便使坏坑害主子，反正最终罪责会落到主子头上。如此，势必造成主不主，奴不奴，主子的生死荣辱全被下人捏在手里，岂非乱了套？臣妾恳请皇上三思。”</p>
永显帝略一沉吟，看向方才邹姑姑瞪的那个女子，“你就是杏裳？”</p>
杏裳跪在徐慧椅子旁，朝永显帝磕了个头，哽咽道，“奴婢杏裳，叩见皇上！”然后膝行来到杏柔等人前方，垂头待命。</p>
永显帝打量她一番，问道，“邹姑姑所言，是否属实？”</p>
杏裳额头抵在地上，双手紧紧扣住冰凉的地面，沉默少顷，突然用力吐了一口气，闭着眼，心如死灰般平静说道，“回禀皇上，邹姑姑所言，部分属实。奴婢跟她的抱怨，确有其事。不过，那都是娘娘吩咐奴婢说的。娘娘说，北境王妃害死了小主子——”</p>
“杏裳！”杏柔惊愕了两瞬，猛地大喝一声，“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p>
“杏柔。”徐慧轻笑一下，眉眼间净是寒凉，淡声打断了她，“父皇面前，休得无礼。杏裳素来孝顺，不会御前胡言，牵连家人。徐府和本宫一向待她和家人不薄，她不会攀诬本宫。你让她把话说完。”</p>
杏裳使劲儿咬了咬下唇，继续道，“抢了殿下的关爱，还伤了她的丫头和颜面，这口气，无论如何她也咽不下。眼看着，就要远赴西倡，此一去，丢脸之怨，夺夫之恨，杀子之仇，怕是再无法得报——”</p>
“杏裳！”杏柔忍不住再次低喝，双眼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的盯着她。</p>
福万全吊着眉毛看杏裳，略显讶异。皇上刚到时，这丫头可没说这些。</p>
“杏柔姑娘。”于丹青眉清目淡的看向杏柔，“杏裳姑娘在回禀父皇问话，你如此三番两次打断，可是对父皇不满？”</p>
杏柔恨恨的瞪向于丹青，“你那丫头到底对杏裳做了什么？！竟然如此攀诬娘娘！”</p>
“大胆！皇上面前，竟敢对娘娘不敬！可有将娘娘和天家放在眼里！”婧霜低声训斥。</p>
杏柔顿觉牙龈格外抽疼，嘴角不自然的抽了几下，道，“皇上都都没发发发话，你你在在——”</p>
别人还没任何反应，杏柔自己却已羞恼挫败的胀红了脸，为求发音清晰流畅，转为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你，在，这，耍，什，么，威，风！”</p>
婧霜别有深意的对她笑笑，柔声说道，“姑娘误会了，我并非耍，什，么，威，风。而是，这是昭文殿，吾皇圣驾在此，我身为昭文殿大丫头，自然有必要维护秩序，以免不守礼仪之人冲撞了皇上。”</p>
被她这般一学，杏柔脸红如血，噎了噎，朝永显帝磕了个头请了个罪，便气郁的垂着头，不再言声。</p>
于丹青笑了笑，面露疑惑，“杏柔姑娘，请你把话说清楚，免得让人误会了去。我的丫头，到底对杏裳做了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p>
杏柔微敛了气势，道，“我们来时，是您的丫头引的路，走到这里时，她突然拉住杏裳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是拿杏裳家人的性命威胁杏裳。如今，杏裳又是这般污蔑娘娘，奴婢以为，定是您的丫头做了手脚。”</p>
于丹青小脸一沉，看向冰凝，“可有此事？我记得，你的确比二皇嫂和杏柔姑娘晚进来一会儿。”</p>
冰凝摇头，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朝于丹青福身说道，“回禀娘娘，绝无此事，奴婢晚进屋也是逼不得已。奴婢照您吩咐，去宫门外迎了二皇子妃主仆三人进屋，一路上，杏裳姑娘几次询问皇后为何召二皇子妃来昭文殿？怎么不是凤坤宫？奴婢瞧她似乎挺着急，到这里时，便如实说了。结果，二皇子妃说，此事交给杏裳了，让她自己看着办，说完就领着杏柔姑娘走了。杏裳当即就一惊，硬拉住奴婢询问详情，奴婢无奈，陪她说了几句，便赶紧追二皇子妃而去。这里与居室相隔不远，奴婢还没追上，二皇子妃就已经进了屋。娘娘，事实经过就是如此，奴婢绝对没对杏裳姑娘做其他什么事，请娘娘明鉴！”</p>
“分明是你拉住杏裳胳膊不准她走！”杏柔反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