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帐滴染红颜血(2 / 2)

伴楚 逢逸 0 字 2021-10-06

回到甘泉宫,樊玶依旧没有放手,将头埋在熊酌的怀里,元子家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四王子,这……”

“她太害怕了,你找找有没有武功上乘的宫女晚上陪着她。”

“这……不好找,武功上乘的宫女全部被挑去给后宫了,只有雪勉为其难靠得住。”

“雪不行,她的内力只有三成,连樊玶都打不过。”

“樊姑娘这么厉害啊……”元子家注意到熊酌称樊姑娘为“樊玶”,直接叫姓和名了,这两个人晚上进展得飞快啊,元子家故意道:“那我晚上在她屋里守着?”

按照之前的命令,介于元子家男子的身份,保护樊玶只要在屋外守护就好。

“不行,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晚上和男子共处一室传出去名声不好。”

“四王子,不然你带她到你的寝室吧,之后娶了她不就好了。”元子家笑道,得意自己想了个好办法。

“没事,我自己可以走回去了。”怀里的樊玶突然开口道,她颤巍巍地慢慢松开熊酌,站了起来,面无血色,显然被吓得不轻,就像是风雨摧折后的白玉兰。

“你好好吧?”熊酌问道。

“没事了,我有事问你。”樊玶有气无力地对熊酌道。

熊酌吩咐左右退下,元子家也知趣地离开了。

“你给我看这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樊玶嘶哑地问熊酌。

“有人要杀你们,那些刺客如果发生意外回不去,或者没有完成任务,就会有下一批的刺客接手,如果我们不隐藏你们,找人代替你们去死,那么她们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凶手拿到人头就会信以为真,之后我们再给幕后主使回击。”

“想杀我们的人是谁?手下竟有如此狠辣的刺客。”

“晋国中军将,赵盾。”

“赵盾!?怎么会是他。”樊玶不敢相信。

“东广军在你们回到楚宫之后,搜索了附近,根据收集到的线索来看,那些刺客是赵盾派来的。”

“可我们就是他从樊城放出来的,他为什么还要来杀我们?”樊玶愤怒地握紧拳头,这次不光是她们的性命受到威胁,还有那两个替她们去死的无辜女子。

熊酌无奈地笑笑:“你太不了解那个老狐狸了,阳奉阴违,他放你们是在天下面前作秀,表现他心胸宽广,施仁布恩,暗地里是计划杀了樊侯和你们,免除后患。结果他没想到楚国来救你们,也不知道樊侯在楚国已死,楚国没有机会扶持樊国复国,为了不让楚国留下他的把柄,他派刺客继续执行任务。此人手段阴狠,是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

樊玶听完背脊发凉:“为什么你们之前不告诉我们?”

“对敌计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冷宫保护你们的人也只听令而行,不明令意。”

“你现在为什么肯告诉我了?”

“我们今晚作饵成功引诱到了刺客,他可以拿头颅回去复命,赵盾也可以放松警惕,不会再派人刺杀你们。明日将有秦郑陈蔡四国使者来云梦泽与我们会见,你和你妹妹就可以当场作证,指出赵盾的小人行径,让赵盾名誉扫地。”

“你们这么帮助我们,不光是让赵盾名誉扫地吧?”

“樊姑娘不是一心想要复仇吗?你们被赵孟欺负得那么惨就是出兵的理由。”

“你们要伐晋?”楚人的目标和樊人的目标如今是一致的。

“伐晋之事交给我们就好,姑娘别多想了,明日你和你妹妹只要当众作证就好。”

樊玶总觉得不对劲,楚国帮助她们付出的无谓代价也太多了:“可为什么要对我们那么好?如果只是保护我们,用普通的兵卒就可以了,大可不必动用东广军,也不用答应让范山教我武功……这些都对你们的目的都是无用的。”

“哈哈哈,樊姑娘真是心思细腻,你忘了是阳樊令仓葛请楚国来救你们的吗?”

“对了,他是如何与你们有交集的?”

”我王出征江国之时染疾,太医令束手无策,仓葛路过救了他的命,此次樊国有难他求助于我们,我们当然要出兵相救,只可惜他在路上就死了。仓葛是我王的救命恩人,他托付的人,楚国当然要好好对待。”

樊玶想起来了,仓葛医术过人,为官之前曾经云游四方。她过去对楚王的印象都是阴险无情,没想到他有情有义,有恩必报,让她们幸免于难,相反世人称赞的赵盾以仁德扬名,其实他才是个诡谲多变得小人:“若有机会,我一定当面感谢楚王。”

“阳樊令高风亮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对楚有偏见,是值得结交的圣人,他的要求我们尽全力帮助,楚国应当奉你们为上宾,樊姑娘大可不必多礼。”

“多谢你们,还有一事我想请教。”

“但说无妨。”

“你们从哪里找到与我模样一样的两个女子?”樊玶暗想,这世上真有那么多人和她长得一样吗?

“其实她们和你们长得都不一样,子家会易容整骨术,把她们的脸做得和你们一样。”

樊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天下真是无奇不有:“他可真是厉害,我从来不知道脸还可以变,连我也蒙过去了。”

“是啊,他有一技之长又效忠楚国,是难得的人才。”

“只是那二位姑娘死的太惨了。”樊玶心生愧疚:“她们的家人知道了一定会伤心死的。”

“未必,重利薄情的人世上多的是,与你想的不一样,正是她们的父母把她们卖给我们,任我们所用,从而获取大笔钱财。”

有些父母会因为各种目的牺牲自己的孩子,樊玶想到了他的君父,以前对她关怀备至,可为了所谓的大义,死前也是让她殉国的……

熊酌眼看夜深了,对樊玶说道:“樊姑娘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带你去见使者。”

“哦……好……”樊玶只答应,脚却挪不开步。

“怎么了?”

“我……”只怪今夜刺客动手太凶残,樊玶根本不敢一个人睡,她看正堂灯火辉明,还有中射士守卫,宫人值夜,于是说道:“我在正堂睡如何?”

“这……怎么成?”熊酌怀疑自己听错了,正堂是议政待客之地,让一个姑娘睡在正堂成何体统:“我让子家守在你门口行吗?”

樊玶眉头紧蹙,寝室里就她一个人,不免还是害怕:“我想睡正堂,我就趴着,不躺着睡,可以吗?”

熊酌知道樊玶害怕,一个小姑娘大半夜见到如此惊悚的场面肯定被吓坏了:“好,那我在这里陪你吧。”既然樊玶是上宾,怎么能留她一人在这趴着睡,毫无待客之道,熊酌想着在这坐一晚也无碍,这是正堂而非寝室,堂门敞开,共处一室也不会给人留下闲话。

樊玶是想着有人陪最好,但是一个大男人在这坐着,她哪里睡得着:“你在这我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我睡觉不想被别人看。”

“我没看你,你快睡吧。”

“你为什么不回寝室睡?”

“留一个女子独自在正堂睡觉,自己去就寝,非君子所为,你安心睡吧,我在这守着。”

“好吧。”

樊玶心中不由一暖,便趴在案上睡了。

熊酌命宫人拿了被褥给樊玶披上,自己则在另一个桌案上处理文牍。

昏黄的灯光,轻微翻阅竹简的声音,桌案前的身影,让樊玶倍感安全,不一会儿困意袭来,眼睛再也睁不开,如此长夜漫漫,香烟袅袅,一夜无梦。

“叽叽,啾啾啾……”燕子在屋外不停地叫着。

“樊姑娘,起来了。”熊酌耐心地叫樊玶。

“嗯?……哦。”樊玶睁开沉重的睡眼,一阵恍惚,天还是蒙蒙亮:“你这么早起啊。”

“今天要去云梦泽,那里比较远,你快去梳洗一下,等会儿我们出发。”

“好……酌王子,你能帮我把元子家叫来吗?”樊玶迷糊地说。

熊酌眉心微皱,刚睡醒就叫元子家,他冷淡地回道:“嗯。”

一会儿,元子家就来了,脸上带着疑惑和无辜:“樊姑娘,大清早你叫我作甚?”

“我想向你打听如何易容整骨,这真是门绝技啊!”樊玶此时已梳妆完毕,精神焕发。

“这是我家门的绝学,不可轻易告知啊。”元子家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教我,我帮你进东广近卫如何。”樊玶想着多学门技艺,日后就多一条路。

“呵,你帮我,你怎么帮……”元子家“帮”字才露出嘴型,转念一想,就立马收了回去,樊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主子熊酌中意她,大清早主子帮樊玶来叫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吓得他直哆嗦,说不定美人枕边风真能吹动这个君子:“好!我教你,你可得在我家王子面前多美言几句吼!”

“那是自然,没问题!”樊玶爽快地答应。

两人达成共识。

东山之上,一轮赤红的日头从金色的云中升起,光芒万丈,照亮辽阔的云梦大泽,绿意渐浓,云梦泽正刚刚苏醒。

云梦泽位于长江两岸,长江之南为梦泽,长江之北为云泽,它位于两岸,故称云梦泽。

此地山峦起伏,湖面如镜,岚影倒悬,丘陵之间瀑布几落,汤汤落水,流经斗山,细沙碎石,汇于排湖。山上茂林隐藏着几潭热气腾腾的温泉,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蒸腾的水汽拢成雾,缥缥缈缈地笼罩在山泽中,滋润着周边的丛林,仿佛世外仙境一般。丛林之外还有大片的草地,沼泽、旷野交错其间,鸟啼虫鸣不绝于耳,时不时可见到珍禽异兽嬉戏觅食。

云梦大泽夏季十分凉爽,是个避暑的好去处,潮湿的气候和充沛的阳光,给动植物适宜的生长环境,肥美水草快速生长,鸟兽繁衍生息,是个天然的猎场。

一列百人的车队行进在云梦泽的山路上,樊玶身穿菱形纹的白色深衣,和熊酌坐在一辆安车里,这辆车是由五匹马拉动,根据礼制,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王子的车用五匹马拉动显然有违礼制,但是楚国向来蔑视周礼,根本没有顾忌。

猎场驻扎在开阔的原野上,蒹葭苍苍,远处黛峰连绵。五国行辕呈环状排列,不分尊卑。各国的大纛旗插在行辕前,随风翻卷,甲士在前执戈驻守,斧钺生辉。

樊玶同熊酌一同下车,她怔了一下,樊瑛在另一个车队里,身穿塔型纹白色深衣,正在看着她,眼神无比空洞冷漠。

樊玶连忙跑过去,握住樊瑛的手:“瑛儿,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楚人救了。”

“我也知道了,范大夫与我说了,今天我们是来作证的。”樊瑛的语气很平常,但是眼神中难以掩盖的冷漠:“你今天和王子酌同乘一辆马车啊。”

“是啊,山路崎岖,他的马车比较大,不容易晕车,所以就坐在一起了。你今天是从冷宫过来的吗?”

“是的。”

“我们作完证就不用担心被暗杀了,楚人会给我们自由的,之后我们一定还会住一起的。”樊玶亲热地说。

“嗯。”

“二位姑娘,我带你们进账休息吧。”元子家道。

“王子酌呢?”樊玶问道。

樊瑛看了樊玶一眼,心道才几天功夫,两个人的感情就这么好了。

“四王子要先去和各国使者围猎,请姑娘们先进账休息,到时间会叫你们的。”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樊玶一想着没有暗杀,整个人都轻松很多,她从来没见过打猎,尤其是在云梦泽这样得天独厚的猎场,她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我们可以去那座山头上看,但是山路不好走,姑娘要小心。”

“好呀。”樊玶好几天没出门,多走几步路多好啊:“瑛儿,我们一起去。”樊玶开心地拉着樊瑛的手,樊瑛不好拒绝,也就一起去了。

山头上视野非常好,可以俯瞰整片围猎场,场上旌旗猎猎,擂鼓声声,分为三个车队,北面山头的是陈国蔡国的车队,南面是郑国的车队,东面是秦国和楚国的车队。

楚国车队以一个马车为主向前冲刺,马车上有两个少年,驭车的是熊酌,另一个少年射箭,他的样貌不输熊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英姿勃发,小麦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柔光,威武挺拔,身穿劲装可以看到结实的肌肉轮廓,他左手搭弓,右手执箭,颠簸的甲车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准头,弹指之间开弓放箭,飞奔的獐子即刻中箭而倒。

“好!”众人欢呼,纷纷夸赞少年的射术。

“那个人是谁?还挺厉害的。”樊玶问道

“这是楚王的长子,熊旅,字子恒。”元子家答道。“王子旅六艺样样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哈哈哈难怪轮到王子酌给他驭车。”樊玶笑道。

“姑娘,王子酌是王子旅的弟弟,按照辈分帮给他驭车的也无可厚非,若是比较六艺,我家王子不会比他差。”元子家自信满满,他就是看不惯有人说王子酌不好。

“王子旅是长子,又一表人才,为何楚国太子还没定?”樊瑛问道。

“姑娘不知,楚国不同于中原,楚国遵循立幼不立长的制度,但是……”元子家放低声音:“如今的楚王就是长子,其中原由我不方便说,因为这个制度,楚国内部没少起争执,所以东宫还没定,就是避免内乱。”

元子家不具体说,姐妹俩也知道,她们在樊国早有耳闻,君父时常会在她们面前讲南方诸国的野蛮之事,各种秘辛,从小给她们灌输中原礼仪之邦,为大为宗的思想。

如今的楚王商臣是先王楚成王的长子,楚成王当时打破了立幼不立长的制度,让商臣成为楚国太子,但没过多久楚成王就后悔了,他更喜欢小儿子王子职,后悔让商臣当了太子,令尹斗勃也进言商臣蜂目豺声,性情凶残,还觊觎冯夫人,王子职英武之姿,文才兼备,且德帅其才,让楚成王坚定了废掉商臣太子的想法。这件事很快传到商臣的耳朵里,于是商臣灌醉楚成王,污蔑斗勃带领楚军和晋军于泜水对峙时,斗勃受了晋军的贿赂,所以撤军了,实际上斗勃是中了晋军阳处父的计谋才撤军的。楚成王酒醉意识不清醒,直接下令处死了斗勃。接着商臣联合如今的环列之尹潘崇,杀了王子职,发动政变弑了楚成王,取而代之。

“为何围猎没有看到其他的王子,只看到王子旅和王子酌?”樊瑛继续问道。

“今日由王子旅和王子酌会见各国使者,其他王子还有别的事。”元子家闪烁其词。

楚王派了最信任的两个儿子来会见使者,沟通各国感情,意欲联合攻晋,将这样的大事交给他们,可看出楚王对着两个儿子的重视。

底下激动的大喝声此起彼伏,他们又发现了两头麋鹿,各国争先恐后地追过去,在北部山头的陈蔡车队马车隆隆,借势飞快冲下,南面郑国车队不甘示弱快马加鞭,东部秦楚车队不再沉浸在收获獐子的喜悦中,立马整顿调转车头,奔向另一个目标。

樊瑛不由多看了几眼马车上的王子旅,她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他在狩猎场上拔得头筹,在人群中受人瞩目,被人追捧,他的人生应该没有如她般默默无闻,无人关心。

三个方向的车队以雷霆迅猛之势包围两头麋鹿,它们只好往唯一没有车队的方向逃跑,这不是狩猎者的疏忽,而是春秋时期的仁德风范。

在春秋初期,道义廉耻为天下崇尚,几乎不会有国家狩猎采取四面八方合围野兽的做法,用这种方式虽然可以最大的成效收获猎物,但是以强欺弱,以大欺小,以众欺少的方式得到猎物,赢了也不会光彩。狩猎凭的是精湛的箭术,驭术,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华丽比拼,并不是冷酷无情的血腥杀戮,只要猎杀就可以满足,胜得骄傲,胜得漂亮才是围猎的精神追求。所以许多国家狩猎采取从三面驱赶猎物,称为“围三缺一”,对猎物留有仁慈,不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