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红帐滴染红颜血
“瑛儿,怎么连你也瞎说。”
樊瑛笑笑:“还有谁瞎说呀?”
“我师傅,那不正经的老头。”
“看来我和你师傅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樊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你要是当初和我一起习武多好,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你,你一个人在这里,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呢。”
樊瑛捂嘴笑着说:“姐姐你这个胆小鬼,丁点的虫子都怕,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别学了点武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樊玶苦笑,自己柔弱的印象早就深入妹妹心里了。
“时候不早了,姐姐还是早些休息,明日就可以离开这了。”
“嗯?好吧,你也早点休息。”
樊玶以为姐妹俩要分开,今晚会秉烛长谈,没想到樊瑛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她就不担心世事无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樊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分开她们将在殊途。
送走门外的樊玶,樊瑛坐在案前刺绣,手中的绣花针一不小心刺入皮肉,渗出鲜红的血珠,牛油灯的灯光忽闪,印出樊瑛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容,还是樊玶更受人宠爱,比她先一步离开了冷宫,也不知樊玶是否真的有和熊酌提起把她也接出冷宫……。
樊瑛从小就不明白,姐妹俩一模一样的长相,自己明明比傻里傻气的樊玶要聪明,气质更出众,可君父就是更偏爱樊玶,有了新进贡的奇珍异宝第一时间送给樊玶,让自己挑剩下的;就算君父处理朝政再累也会去看看樊玶,而不是自己……为何命运待自己如此不公,樊瑛从小饱读诗书,丰富自己的学识,努力在各方面超越樊玶,不光是为了博得君父喜欢,还为了寻求精神上的安慰。
晴空万里,雀上枝头,仿佛这一切都在庆祝樊玶离开这悲凉的地方。
樊玶依旧宫人装束,她不舍地离开樊瑛,她以为樊瑛会在门口目送她离开,结果她们只是简单告别,之后樊瑛便回到寝宫里,就像是两个不熟悉的人。樊玶三顾一回头,她揣测不了樊瑛的心情,她们在异乡相依为命,就算妹妹天生清冷,也应该与她心有灵犀,其利断金,可樊玶怎么也感觉不到。
“大玶,你怎么了?”范山看樊玶闷闷不乐。
“师傅,你有没有很在意的人?但那个人不在意你。”
“哦?”范山噗嗤一笑笑:“大玶不会是思春了吧?”
樊玶十分后悔问他:“我还小,哪来的春思,我在说我妹。”
“你是不是欺负过她?”范山调侃道。
“没有啊,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那我怎知道,女儿家的心思最难猜,为师就不掺和了。”
樊玶跟着范山来到了甘泉宫。
甘泉宫寓意德行如甘泉滋润万物,虽然宫殿名字与水有关,但是楚人崇尚太阳,日中有火,火为赤色,所以甘泉宫的色调和大部分宫殿一样呈赤色之风。甘泉宫椒壁多被涂抹成红色,门板,窗台板皆是红色,斑斓富丽的壁画镶嵌其中,美轮美奂,房梁和柱子则是用黑亮的玄色,艳丽中不失威严。沿外廊往里走,肃穆庄重的气氛慢慢转变为小桥流水,亭台累榭的恬静淡雅。
“我就送你到这了,之后你要好好听王子酌的话,千万别乱跑了。”范山嘱咐道。
“知道了师傅。”樊玶乖巧地答道。
“还有,你平时收敛点脾气,不可太过冲动莽撞,要有女子的温婉贤淑,这样才能深得王子酌的心……”
“慢着师傅,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别再乱点鸳鸯了。”
范山还想提点些,眼见熊酌渐渐走近:“拜见四王子。”范山对熊酌行了一礼。
熊酌从内室走出来,里面穿着蟹殼青的深衣,外面罩着鸦青色宽袍,凤眸微抬,仿佛猎豹扑食前的慵懒:“范大夫多礼了。”
“君臣之礼为大,臣不能马虎,之后劳烦四王子照顾大玶了。”
“无妨。”
“四王子,大玶上次冒犯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她啊其实心思细腻,聪慧过人,你看她的样貌,日后定是个艳压群芳的美人,更重要的是她性子温柔如水,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如她秀外慧中……”
范山讲着讲着,越来越像个媒婆。
“师傅!你刚才不是说要告辞了吗,你快走吧。”樊玶不想听这老头“说媒”了。
“范大夫,今日父王不是召见你吗,你快点去吧。”
“对啊,臣把这事给忘了,臣告退了。”范山匆匆离开。
范山走了,气氛变安静了许多。
“我还有事要处理,正堂边的西厢房是你的寝室,你先过去吧。”熊酌对樊玶说完,朝门外命令道:“子家,你带她过去。”
子家,难道是……
“诺。”门口的人听令进堂应声道,他还是东广军的装束,来人正是元仲归,元子家。
“我现在是你奴婢,我不能同你一起去吗?”樊玶问熊酌,她好不容易从冷宫出来,不能放过任何出去调查的机会。
“樊姑娘,我把你接出来是为了更好保护你,你待在甘泉宫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以出去,雪的武功不及子家,你去哪里都要有子家跟着。”
熊酌语气温和,可言出如刀,樊玶听得越发刺耳,原来熊酌并不是帮她,而是为了更好监视她,把她接出来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坚固的笼子。子家出身东广军,武功不知道比雪高出多少,她想再逃出去就会更难。
“我不!让一个男的跟着我,我不舒服。”
“可你跟着一个男子也不好吧。”熊酌道。
“我乐意。”
“姑娘自重,你乐意我未必乐意,宫中人多嘴杂,姑娘可别给自己惹上是非。”
“奴婢跟着自家的主子能有什么是非啊。”
元子家生怕二人吵起来迁怒于他,脚步轻轻后退几步。
“我还有事,子家,这里交给你了。”熊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樊玶气得直跺脚。
“樊姑娘,四王子是为了你的安危,你别生气了。”元子家小心地说道。
“为我安危,你们都这么说,谁知道你们到底想作甚,我难道保护不了我自己吗。”
“你想想那天在路上要刺杀你们的人,幕后的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元子家安慰道。
樊玶目光一凛:“那些人敢潜入楚宫?”
“难保不会呀,看似平静地楚宫,暗杀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东广军每天都要处理暗杀者的尸体。”
“可我们没有与谁为敌,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这……我就不知道了,具体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保护你,不让你踏出甘泉宫就行。”
樊玶无语,走出了正堂。
“樊姑娘,你去哪里?”
“我无聊逛逛不行啊。”
元子家马上跟了上去。
这里的门窗都带有透雕镂空的花格,一缕缕黄白的阳光穿透进来,其上的纤秀花纹更加生动。樊玶推开一面隔扇,便看到湘妃竹林间的一条通幽曲径。
“这里竟有如世外般的僻静之地。”樊玶好奇地走去。
“樊姑娘,前面是王子的书房,请别过去了。”元子家提醒道。
原来这里就是书房,应该有她想知道的机密案牍。
“你让我去书房找点书看吧,我一个人在这里闷死了。”
“姑娘要是嫌闷,我让宫女们陪你玩玩?”
“呵呵,不必了。”有宫女在樊玶更不自在。
元子家笑笑不搭话。
“你出身东广军,是楚王的近卫私卒,为何会在王子酌这里?”樊玶问道。
“姑娘怎知我属东广军的?”
“嗯……看你这么能干,楚王不让你进东广军都可惜啊。”
元子家苦笑道:“哈哈哈,姑娘没有猜错,我是属东广军的,但是算不得我王近卫,近卫私卒都是我王的亲信,我应该在东广军的四线以外吧,还差得远呢。”他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那你怎么跟王子酌的?”
“东广军分为一线至六线,一线是我王的近卫私卒,有资格在御前护卫,后面线数越高离王越远。每年王子们会帮忙挑选东西两广军的人才进行试用,如果在护卫期间没有失误,那么王子们会根据这个人的能力分线,能力上甲者就可举荐给楚王作为一线近卫私卒。”
“所以王子酌选择了你。”
“是啊,所以我得看好你,保证你不能出事啊!我一个四线开外的小卒,升官就看你了,如果能用我余生守卫楚王,那真是我毕生的荣耀。”元子家说起自己的抱负,两眼冒光。
“哦哦,好吧。”樊玶苦恼地朝书房的方向瞥了瞥。
酉时,淡淡的白月牙才在靛蓝的空中显现。
“你找我?”樊玶脱鞋进入正堂,她这一天都在甘泉宫,不用再穿宫女的衣裳,换上了新的服饰,一袭流光的素白曲裾,云鬓峨峨,长而流光的秀发垂卷过臀,在脑后编了下垂的长辫,脸上涂了点粉色的胭脂,如三月里白里透红的桃花,淡眉如远山之黛,烟岚云岫,顾盼生辉。
“嗯……”熊酌看到她换装的样子竟有点认不出来,他刚处理完政务就叫她过来。
“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楚国瞒你的事吗,今夜你随我走,我让你看场大戏,你可别吓哭了。”熊酌唇角微微勾起。
“还是神神秘秘的,好啊。”
“你去换身夜行衣,白色太醒目了。”
樊玶换好夜行衣,跟在熊酌背后,二人如鬼魅一般出了甘泉宫。
“你的内力果然不同于常人。”熊酌的火性内力有八成,但他觉察樊玶的内力成级也很难。
范山似乎忘记找樊玶拿回《混元心法》,樊玶已经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内力,只是她还没学会如何探查别人内力:“酌王子的内力也很强嘛,这都被你知道了。”
“你内力与他人不同,以后都要隐藏,避免日后出现事端。”
“为什么?睡觉也要隐藏吗?那不是很累……”
“你习惯了就好,这是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武功高的人往往喜欢比较,除去一个对手,他的排名就越往前,越有成就感。”
樊玶发现自己有天赋也未必都是好事。
两人走了半天,樊玶第一次穿成这样大半夜游荡,耐不住性子问:“我们这是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现在别说话,跟紧我。”
樊玶点了点头。
樊玶跟着熊酌来到一座巨大的宫殿门口,殿内透出昏黄的光,像是黑漆漆的巨兽目露凶光。中射士们执戈在四周来回巡逻,安保得密不透风。
熊酌和门外的中射士对了一个眼神,之后中射士带着他们绕道到了一间暗室,暗室里有许多小孔,可以从不同角度看到那座宫殿里的所有情况。
“屏息。”熊酌再次提醒道:“等会有高手来暗杀,你体内两种内力太过张扬,易被发现。”
“嗯。”樊玶听话地屏息。
宫殿里富丽堂皇,灯火明亮,坐在塌前的两位女子明眸善睐,娇美动人,二人谈天说地,说说笑笑,一模一样的面容笑靥如花。
樊玶震惊许久,不明所以,她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殿内的二人。殿中轻薄的红帐飞舞着,仿佛随着女子的笑声上下飘动,轻柔地挡住女子的面容,再飘起,眼前又出现女子绽放的笑容。樊玶看得十分诡异,她们的容颜和自己一模一样,就像是自己的灵魂出窍化成的人形。
红帐中的二人正是樊玶和樊瑛的替身,樊玶看着她们,不由毛骨悚然,她们的举止言行训练得和真正的中原公主没有区别,模样也如此逼真,和自己毫无差异,但是樊玶和樊瑛绝不会如她们一般谈笑风生,亲密无间。
这是用两个大活人作饵“引鱼上钩”,樊玶害怕得差点喘不过气,捂着胸口。
薄云遮月,烛火惺忪,天地之间更加黑暗,房顶上突然飞来两束刀片,银光闪闪,仿佛一刹而过的闪电,美丽慎人,分别劈中了正在欢声笑语的两人,笑声戛然而止,血滴飞溅在无情飘摇的红帐上,丝毫没有惊动门外的中射士。二人瘫倒在案上,此刻人间的一处美好就此陨落,房顶上慢慢滑下一条黑色鱼肠,他落地后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手起刀落……
就在这一瞬间,一双温热的掌心捂住了樊玶的双眼,遮挡了残忍的血腥场面。她就算不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刺客行刺之后需要将战利品带回去领赏,而这战利品就是被刺者的项上人头。
周围越是安静,刀入骨肉声越是清晰,樊玶吓得得全身颤抖,直冒冷汗,忍住不叫出声,克服作呕的感觉,不由地缩进一旁的怀抱里。熊酌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地回抱她,以示安慰。
怀中的温热和青竹般的清香并不足以安抚樊玶,她是练武的初学者,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压抑自己的内力已使出了洪荒之力,险些晕倒过去。熊酌感觉得到,樊玶在他的怀里手脚冰凉,就像一个大冰块,这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樊玶自己的意志镇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刺客已离开,怀里的小兽还在发抖,熊酌轻声道:“樊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嗯。”樊玶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熊酌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她,坐轿离开了。
夜黑风凉,即使门道上有中射士来回巡逻,樊玶也害怕不已,刚才的刺客不就是在这么多人保护的宫殿里顺利杀人,如果没有替身,那么这会儿死的人,被砍下头颅的人就是自己。樊玶见识到了,看起来平静无波的楚宫其实杀机四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可怕。